“白姑娘,你的计划,我已明白,”幻若尘的红衣一拂,转过身来:“就请白姑娘退下,由我来替白姑娘完成这个计划吧!”
白浅予将托盘放于桌上,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请灵吧!”幻若尘面对着大殿的某个方向,大袖一合,举手齐眉,遥遥参对空行了一礼。
那个方向,正是殿后御花园之中,幻思之树生长的方向。
幻族举国皆信仰幻思神树,认为神树上接于人,下接于地,神力通天地,祭拜它不仅能带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且这种幻思神树有种奇异的力量,它能在短时间内使人的魂魄回到躯体内,完成他生前未了的愿望。
只要这个人死亡在七七四十九日内。
这个时候,便可以由大祭司请灵,将还未走远的魂魄召回。
侍者为了大祭司送上了一只圆形的金盘,盘内盛着请灵的一应物事。
另一名侍者呈上一盆清水,幻若尘便将双手在清水中一荡,涤过手,双手从金盘中拈起三支线香,高举过额,在额心处轻轻一触,插于香炉之内。
三支线香若不熄灭,代表魂魄还没走远,还有未了的心愿,愿意返回尘世,与活人交接。
若其中有一只熄灭,便代表死去的魂魄已不愿再回到尘世。
殿中诸人,皆屏息静气的看着,直到三支线香静静的烧完。
“斐轩的魂魄已听到召唤了,只是他死去太久,需要将它彻底唤醒。”
红衣的大祭司说着,从金盘中拿起一支银铃,在手中轻轻一摇,那支银铃便发出悦耳的铃声,如同乐声。
随着他将银铃不停的晃动,空中忽的浮现出一个银铃,那只银铃一晃,又倏的分成三个,然后又一晃,由三个变成五个,每支银铃上分别系上了“黄、紫、白、红、青”五色彩带,飘浮在空中,在斐轩的头颇上绕成一圈。
五支银铃前后震荡着,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铃声,那乐音中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怪异。
殿中忽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似乎空气中有什么魂魄,正在不知不觉中飘了进来。
那魂魄踟蹰着,似乎有些茫然,仿佛殿中的生人气息令他感到不安。
红衣的大祭司手中加速摇动着银铃,空中的五支银铃震荡的幅度也更大了起来,发出一片轰鸣的铃音。
忽然,大祭司手中的银铃一停,扣在了桌上,空中前后发作的铃声嘎然而止。
“回来吧!”他大喝了一声,双手在胸前迅速结了一个印,指间倏的射出一线白光,正中桌上头颅的眉心。
那只头颅的双眼之中,霍的冒出两团异常明亮的金色光芒!
正正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
华严、云旄!
流梦影已忍不住走上前去,对着那头颅道:“斐轩,你告诉我,这两个人之中,谁才是杀害你的凶手,我替你报仇!”
那颗头颅静静的,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国主,”幻若尘的语声响了起来:“死人还魂,受到活人气息的压制,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那……?”流梦影道。
“人死之后,三魂七魄已散,现在是依靠祭术的力量,勉强将它们凑在一起,所以,它的反应,也不会如平常人那么快,”幻若尘道:“我们可以将华严和云旄一个个请上前来,由它仔细辨认!”
“好,”流梦影回过身来,手指往云旄一指:“你,先过来!”
“我?”云旄似乎略略有些意外:“国主命我先过来,莫不是怀疑我?”
“你若问心无愧,自然不怕我怀疑!”流梦影语声一寒。
云旄打了个哈哈,施施然走上前来,站在了头颅的面前。
那双金光涌出的眼睛,死死的盯在了云旄的身上。
云旄打了个哈欠,任由那双眼睛从头到脚的盯着。
那双眼睛的光芒忽然颤动了起来,仿似想起了什么,眉头皱起,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起来,现出无比骇异、又无比惊讶的表情,正是斐轩临死前看到内贼在传送幻影中出现时的表情——只因他那里万万没想到,怎么会在此时此地看见这个人!
流梦影一见那表情,立刻喝了一声:“拿下!”
伏于殿内的金吾卫忽然现身而出,约有十余人,一齐冲上前来,将云旄按住!
“国主,冤枉啊!”云旄一脸意想不到的神情:“内贼不是我!内贼不是我!”
他被金吾卫死死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口中大声喊道:“国主细想,幻影只是白光之中的一个黑色模糊轮廓,我的身材本就与大司命华严差不多高大,斐轩临死之前,乍然看到传送幻影中出现的人影,便是将华严误认成我,也是有的……国主若还不信,只用将我放开,让它再好好辨认一回!”
“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幻若尘禀道:“国主请三思!”
流梦影沉吟了一下:“如此,便将他再押过来!”
两名金吾卫押着云旄,走到头颅面前。
幻若尘朝那头颅施了一礼:“你再仔细看看,那晚在魔族军队大帐外,见到的,可是他?如果是,你就眨一下眼睛,如果不是,你就眨两下眼睛。”
那头颅盯着云旄,眉头皱起,似乎陷入了苦思。
良久,那双眼睛方慢慢的阖起,又张开,眨了一下。
然后,又眨了一下。
“竟然不是?……”幻若尘沉吟了起来。
“你们看见没有?它眨了两下,不是我!不是我!”云旄如蒙大赦,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
流梦影吩咐了一声:“放了他!”
两名金吾卫放开云旄,退在一旁。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站在一旁的大司命华严身上。
平日严肃端凝的大祭司,此刻忽然面白如纸,衣袍不住颤抖。
“大司命,你在害怕吗?”流梦影目光逼视着他:“你在害怕什么?”
她沉下了脸,吩咐金吾卫:“拉他过去,给那头颅查验!”
两名金吾卫走上前来,两支长剑霍的伸出,寒光闪闪,逼住华严:“大司命,请吧!”
华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慢慢走向头颅。
托盘上的头颅看到他,忽然发起抖来,带动托盘在木桌上“喀喀”的跳动,它的面容上,现出了极端害怕的神情。
即使死去多时,魂魄在看到生前加害自己的人时,也会不由自主的感到万分害怕!
幻若尘伸出了一只手,按在头颅的顶上,语声轻缓:“别害怕,别害怕……他现在已经没有本事害你了,你只用告诉我,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杀你的人?”
那颗头颅在他的安抚下,慢慢的镇定下来,金色的眼睛阖起,张开,眨了一下。
殿中诸人,包括华严,都屏息静气的等着,等着它再眨一下。
然而,那颗头颅目中的金光褪去,双目慢慢的闭合上了。
它终于找到生前加害自己的仇人,可以瞑目了。
“华严,你还有什么好说?”流梦影看向自己的大司命,感到痛心疾首:“满朝之中,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可现在——你辜负的,不仅是我的信任,你辜负的,是整个幻之灵国的子民!”
她一手指着华严,眼中蓦的有泪珠,滚滚溢了出来。
那一刻,她完全不象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而是一位君临天下的女主。
“国主!……”华严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双膝在她面前跪下:“臣有罪!可是……斐轩真不是我杀的啊!”
流梦影紫色的石榴裙一摆,缓缓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看着他:“不是你,”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谁?”
在那一刻,伏在地上的老臣如遭重击,顿时委顿在地,不再分辩,任由金吾卫上前,将他拖了下去。
“怎么处置他?”幻若尘道,语声冰冷得完全没有任何感情。
身旁忽然绿衣一动,一直静默在旁的少司命妙歌飘然走上前来,走到流梦影的身边,一只轻柔的手臂,扶住了痛心不已的女主。
她抬起头,蒙在脸上的白纱飘拂,只有露在白纱外的一双大眼睛,目光盈盈,看着流梦影,缓缓摇了摇头。
“妙歌,”不知为何,每次看到这不发一言的绿衣少女,一生孤独为君王的流梦影心中,便有几分生来的亲切,将手抚上她的手背:“你是在劝我念在大司命往日为国鞠躬尽瘁的功劳上,不要杀了大司命,是吗?”
妙歌看着她,点了点头,又摇一摇头。
“你是说,华严可能不是杀斐轩的内贼?”流梦影道。
这次,妙歌凝重的点了点头。
“不是他,又能是谁?”流梦影脸色一变,推开了妙歌扶着自己的手臂:“刚才,你也看见了,斐轩的头颅已经指认了他,而他,也承认了!”
绿衣少女焦急了起来,却苦于无法开口,她抓着流梦影的衣袖,急急的想要表达什么,却被女主一甩袖抽出。
“妙歌,你不要再劝了!若再劝下去,你便脱不了与他同谋的嫌疑,”流梦影的紫衣身影缓缓走向大殿深处,一步步登上最里面的大金王雀宝座:“你还年轻,不知道身为一国之主,所要面临的人心叵测,时时如头顶悬着利剑,——华严,我念在他昔日于幻国有功,准他留着这条命过完新年,三日后,斩立决!”
妙歌看着她的背影,大颗的泪珠,从长长的眼睫上滴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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