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日头刚上枝梢,愈久清冷的重华殿便响起了稚童的欢笑声。
“贤母妃!”子涵冲进殿内,一下子扑到长安身上。
长安又惊又喜,一把抱起子涵至自己膝上,伸手从早膳的碗碟中拿起一块糖蒸酥酪递给她,温和笑道,“子涵怎么这么早就跑来了?”
话音未落,后头一路追着的荷香这时也赶进了殿内。她靠在门边,不停地喘着粗气。一转首又望见子涵坐在长安膝上,正拿着糖蒸酥酪吃得津津有味,便微一苦笑向长安道,“贤妃娘娘,帝姬跑得可真是快,奴婢都追不上了。”
看着荷香这副样子,一旁的晚香忍不住掩口偷笑起来。
子涵瞪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不以为意地望着荷香道,“谁叫你跑得太慢了呢?”
这般稚气的话语,惹得长安连同几个在殿内的宫人都不禁笑出了声。
这下荷香更是满脸通红,挣扎着辩解道,“现在帝姬大了,真是越来越不好管了,前两天看着帝姬的姑姑都弄闪了腰呢……”
此言一出,更是生了一片笑意。长安含着笑向窗外一瞥,出声问道,“赵容华也来了吗?”
荷香一连摇头道,“没呢,小主这个时候还在殿里休息。”
长安略略颔首,心想前几日陈姑姑的所言所语,心下更是觉得难以捉摸。
“贤母妃,我还要。”
子涵出声打断了长安的思绪。
她伸着小手,想要去抓盘子里的另一块糖酥,长安被她的这一举动给逗笑了,直接把盘子推到她的面前,转而吩咐道,“晚香,再去给帝姬拿点奶油瓜子和话梅来。”
晚香含笑欠身,应承着下去了。
子涵吃着糖酥,嘴里被塞得满满的,小手却还不忘惦记着另一样吃食。
长安见此情景,暗暗觉得有几分好笑,拿出帕子给子涵擦去嘴角残渣。子涵快速吃完半盘糖酥,依靠在长安怀中,打了个哈欠,低声道,“贤母妃,子涵生辰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来看我呢?”
长安心头一滞,转而笑道,“贤母妃不是把礼物给你送去了吗?”
“那不一样的!”子涵忽而起身,不高兴地嘟嘴瞧着长安,“子涵可是有好久没见贤母妃了,所以子涵就去问父皇……可是父皇说……他说……”
听子涵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长安心里发急,不由得追问道,“你父皇怎么说?”
“父皇说……”子涵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觑一眼长安的脸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父皇说贤母妃最近生病了,不让子涵去打扰贤母妃……”
她听到此处,心中有一股酸涩的凄楚盈然漫了上来。但转而又将脸上神色轻易掩饰过去,顾自拿起一块糖酥慢慢嚼了,恍若未觉。
恰在此时,晚香已经端了好几盘吃食过来,子涵一见有好吃的,突然转喜,连忙从长安怀中跳下来,扑到桌前。
长安见她如此活泼可爱,心下亦不禁有几分动容,温声道,“慢点吃,别噎着。”
子涵连连点头,却一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末了,等她吃够了,伸出手来面向荷香。荷香立刻会意,赶紧小跑上前将她一把抱起,放至榻上。
子涵悠然自得地坐在长安身边,向她咧嘴一笑,“贤母妃,你知道吗?子涵生辰那天,钟婕妤来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就把她送的镯子打碎了,结果她就发脾气了,一脸凶巴巴的,可真是吓死人了……”
子涵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着当时的情形,脸上的神情都是多了几分惊恐。
长安听她讲述着,脑海中也不禁联想起钟毓秀一脸怒不可遏的神情,竟是隐隐觉得有几分好笑,怕是在冥冥之中,这个小家伙也是帮她好好地气了一把钟毓秀。
长安伸出手来抚着子涵额前的碎发,刚想说些什么,忽而门外珠帘一动,转瞬间,就见寒烟一脸喜气洋洋地进来了。
自从长安失宠之后,她便是再也没有见过寒烟这般开心,想来今日定是有什么好事。她刚想开口询问,寒烟已经抢在她前面道,“主子,你看看是谁来了。”
长安刚要起身,沈长清已经盈盈步入殿内,含笑唤她,“长安。”
长安一见长清,差点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要一下子扑上去。她站到长清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乎要喜极而泣,“哥哥怎么来了?”
长清眼角眉梢解释笑意,执了长安回身,却见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女孩正坐在榻上,皱眉望他,便笑了笑,出声问道,“长安,这是……”
长安这时也忽然记起子涵还在殿内,忙道,“这是皇上的长女淑仪帝姬。”
沈长清一颔首,屈膝道,“微臣沈长清见过帝姬。”
子涵撇撇嘴,倒是并不太情愿有人给她这样行礼。
长安见状,微微含笑道,“子涵,贤母妃叫小得子和小善子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子涵一听,立刻瞪大了双眼,欢喜道,“好!他们跑得快!我要和他们玩!”
长安笑了两声,转身唤来晚香与荷香,将子涵带下去了。
待众人屏退后,长安方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长清,嫣然笑道,“哥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着人通知一声?”
长清轻啜一口茶水,语气亦是欢喜,“想着你在宫里,凡事都有许多规矩,也就不着实麻烦了……”
话没说完,长清一连咳嗽了几声。长安以为他方才是呛到了,连忙帮他拍背,可是他的咳声既重又沉,几声咳下去,竟连面色也有些发白。长安心中一颤,忙问道,“哥哥可是病了?”
长清边咳边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就是小风寒罢了……”
长安见他咳得如此厉害,隐隐觉得有些不好,“要不要我传个太医来看看?风寒可不能耽搁下了。”
长清闻言,连连摇头道,“不必了,我已经看过大夫了,按时喝药就会好了。”
长安听他已经看过大夫,便也不再坚持了,只温声嘱咐道,“那你可要听大夫的,药都要吃了。”
长清一听这话,倒是不觉有几分好笑,“我还能连这点也不知道吗。”忽而,他又是想到了什么,语意含笑道,“我这回来啊,其一是来看看你,其二呢,是爹和兰姨给你带了许多东西来,方才我已经给寒烟了。”
长安听得长清只提起父亲与兰姨,心头闷闷一震,忍不住出声道,“那我娘……”
长清亦然是一怔,转而又一脸宽慰道,“我这次来走得急,还没来得及到大夫人那里去……”
长安凄微一笑,不可置否。她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她母亲来了?母亲现在有了长乐要照顾,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她呢。
长清似是看出长安的心思,宽言安慰道,“大娘一直很惦记你呢,家里的人都念着你,希望你能回临安看看。”
长安的心底有温热而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于她而言,她还算是有家的吗?她见惯了母亲的冷淡,父亲的忽视,唯一值得她去念想的,恐怕也只有长清与长乐了。她记得进宫前,她与楚洛一同回过沈府。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异口同声地劝她入宫。可如今,她进宫了,她成了贤妃,面对的却是后宫三千人。她不能再独自拥有楚洛了,她也尝过被忽视的滋味,这一切,就是她的父母想要的吗?
她隐忍不做声,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痕,静了静心神,转而问道,“嫂嫂没有同你一起来吗?”
一提到长清的妻子顾秋宜,他的眉心一下子暗了下去。
沈长清已经娶亲好些年了。他的亲事,是父亲一手安排的,八字请帖写完,沈长清便迎娶了自己从未谋面的妻子。
而在这之后不久,长安也就出阁了。
对于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嫂嫂,长安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是从他们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孩子这一点上,长安猜测,他们的关系应该不是太好。
果然,长安一问起顾氏,长清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了些,他的情绪一激动,更是咳得厉害了。
长安见状不好,忙添了清水给长清端到面前去。长清喝了一大口下去,气息才稍稍平缓了些,他望着长安,眉宇间有难以言说的情绪,语气却只是淡淡的,“她在忙府里的事,没得空一起来。”
长安微微颔首,也不过多细问。
她提起茶壶想要再给长清一杯茶,他却已经要起身告退了。
“怎么……这么一会儿便要走?”长安皱起眉头,极是不舍。
长清微一欠身,方道,“宫里有规矩,自是不许后妃家眷私自进宫探望过久的。”
长安心底有些难过,想到长清赶了这么久的路,却只是与她说了这几句话,亦是有些不忍,可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地,已是不能去求楚洛格外开恩了,于是也只道,“那哥哥,一路平安。”
长清微微颔首,又是咳嗽了几声,在长安的目光注视下渐渐走远了。
寒烟正巧端了吃食来,却见长清已经离开了,不禁疑惑道,“沈大人怎的这样快就走了?”
长安极力镇定了情绪,眼角却还是划过一道泪痕,她没有言语,转身进到殿内去了。
寒烟好不容易见长安高兴一回,却还是惨淡收场,心中难免有些不平。她望着长安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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