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身着皇后朝服,深深向太后叩首三拜。
太后坐在上首,默然受礼,神色极是平和,“皇后有心了,刚受过各宫的晨昏定省,就赶着到哀家这里来了。”
长安微微敛容,不肯失了半分的气度,“每日向皇太后请安,是臣妾的本分。”
太后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眉目温静道,“你现在是皇帝的平妻,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你自己得来的。”
长安温婉含笑,心头微微一动,“臣妾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皇太后的提点。”
“哀家能提点你什么,不过是你自己灵通罢了。”太后唇边的笑意淡淡,转首向身旁的惠芝吩咐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叫王爷出来吧。”
惠芝答应着去了。长安闻言,心口突突一跳。她目光有些惶然地看向太后,太后微一垂眸,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温和笑道,“方才江陵王来永福宫向哀家请安,陪着哀家诵了一会儿佛经,这个时候,王爷也该回府里去了。”
长安微微颔首,她一向明了太后对她与楚瀛的事情态度不明,此刻这番,也不知是不是太后的故意试探,还是应该小心为上。
这样想着,楚瀛已经缓步步出了内殿,向长安颔首为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长安轻轻垂首,以作回礼。
楚瀛转而向太后拱手行礼道,“太后,楚瀛告退。”
太后微一颔首,目光似是有意地落到了长安的面上,长安如常般淡然自若,她微微抬眸,却正巧撞上楚瀛明澈的眼眸。她心下略一着慌,按下心绪出口寒暄道,“王爷的身子可好些了?”
楚瀛眉心一跳,清澈的眼眸中尽是了然的懂得,“已经无碍了,有劳皇兄和皇后娘娘担心了。”
长安温和颔首,转首过去面向太后,意中歉然道,“臣妾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太后诵经礼佛,是臣妾的过失。”
“无妨。”太后眸中闪过一抹亮色,转而道,“哀家也有些乏了,便不再留你了,皇后先回去吧。”
长安以礼福身,“臣妾告退。”
长安与楚瀛一前一后走出了永福宫的大门,门口已经有桃夭宫的矫撵在候着,寒烟赶在前头替她掀起了帘子,长安轻轻转首,忽然瞥见惠芝的身影立于殿门,她心下一动,转身进了轿子。
入了夜里,长安坐在合欢铜镜前一样一样地摘下鬓边的珠翠,晚香在她的身后拿了玉蓖,小心翼翼地替她蓖着头发。长安想起白日之事,已是有几分怅然,“晚香,你说太后是不是怀疑本宫?”
晚香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主子在说什么事?”
长安转过头轻叹一声,“本宫与江陵王的事。”
晚香怔怔一笑,温言宽慰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主子还是不要再多想了。”
长安按下悲戚之色,喃喃自言道,“这件事情虽是表面过去了,但在皇上和太后的心里,还是没有过去,皇上现在只要一听到江陵王的名字就会……”
话还没说完,门口便响起一阵萧肃的风声,倏然打断了长安的话语。她微一侧目,只见寒烟风风火火地打开门跑了进来,一脸急切道,“主子,皇上传召您去呢。”
长安微一皱眉,略带嗔怪地看她一眼,“皇上传召就传召,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寒烟面上一红,立刻低下头去。
长安也来不及重新梳妆,便用一支银钗松松地绾了个发髻,立刻起身便要前去。
乘了轿子,长安约莫着过了一刻钟的工夫,应该到了明德宫,可轿子却迟迟没有停下的意思。长安心中隐隐有些疑惑,刚想掀了帘子去看,便听到外头有小太监的声音传了进来,“娘娘,快到了,天黑照不见路,奴才们稍稍慢了些,娘娘别心急,就在前头了。”
长安心中微微一定,便放下手来。不过多时,她忽然听得有大门沉沉拉开的声音,她恍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宫门了,立刻向外扬声道,“这是哪里?你们在做什么?!快放本宫下来!”
外头的人不答话,轿子却是越行越快,长安心底隐隐生起不好的预感,正要出声,却见轿子已经稳稳停住了。长安忙不迭地要去掀开门帘,帘子却抢先一步被人拉开,只见楚瀛出现在她的面前,含笑望她,“别怕,我在这里。”
只这一句便差点招了长安的泪,她又急又恼,伸手就将楚瀛推开。她快步走出轿撵,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夜露微凉,烟雨蒙蒙,杏花春水,烟柳画桥,浮萍满开,面前的这一落庭院是她很多年来没有见过的江南风情。长安看着看着,不禁润了眼角。
“喜欢吗?”楚瀛温润的声音在长安的身后响起。
长安眼中有晶莹的泪珠,却不转过头去看他。
楚瀛半屈了身子蹲在长安面前,眼角余光尽是温然的情意,“我没有别的什么可以给你,这一方庭院,是我找人布置出来的,我知道你的家在临安,你也喜欢临安,我没有办法带你去到那里,所以只能来带你看看这个地方。长安,我知道你在宫里过得不舒心,我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生活,我能做的,只想让你看到这些,觉得开心些。”
有那么一丝温情,在长安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地方轻轻蔓延开来。她不是不动容的,正如那年楚洛为她栽下一庭桃林一般,亦是感动的。可她实在是太明白自己现在的境地了,她是大楚的皇后,有数百万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有皇上,太后,还有那些如狼似虎觊觎着凤位的女人们,哪一处不是她要防的。
就算不是为了保全自己,也是保全她的孩子们,她万万不能这么做。
“不要再说了。”长安微垂着眼睑,语气里含着坚定的决绝,“楚瀛,你这么对我,我无以为报。我是皇上的皇后,此生此世,我的人,我的命,全都是他的。”
楚瀛心上一紧,极力自持道,“我都知道。可是长安,自从你做了皇后以来,我从来没见你笑过。”
一滴泪在长安的眸中翻滚着,险险要落了下来,她尽力隐忍,倏然开口道,“我是皇后,要有中宫的风范。还请王爷不要在本宫身上花心思了。”
楚瀛微微低眸,眼底有深深的情意,“可是我愿意守着你。”
“我不需要。”长安的声线有些虚浮,她不敢去看他,只是一味地别过脸去。
“长安。”楚瀛轻轻唤她一声,想要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可动作只到一半,便僵在了半空中,他默然收回手来,叹息着道,“是我借了皇兄之名骗你出来的,你来到这里,没有看到皇兄,见到的却是我,你应该不会高兴吧。”
长安惋然长叹,眼中却是含泪,“若是曾经的楚洛,大抵也会做这些事情哄我开心,可是现在的楚洛,亦是不会如此了。”
楚瀛的泪水险险要从眼眶里逼落,他目视着长安,眼底有深情相许,“皇兄可以用沈修媛作为你的替代品,可你为什么不可以?”
长安目中立刻嗔怒,“因为我和楚洛,从来就不是一样的人!”
话音未落,她已经泪盈于睫,“楚瀛,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楚瀛紧紧抿唇,似是有万般的无奈,“我怎么会不了解你?”
“我做了太多可怕的事,你不知道的。”
“怎么会?”
“宋燕姬是我杀的。”
楚瀛目光震惊到无以复加,“你在说什么?”
长安淡然含笑,身姿微扬,“你以为皇上最爱的宋昭仪是怎么死的?只是难产那么简单吗?是本宫亲手害死她的,催产药中加了大量的朱砂水银,是本宫命人灌下去的……”
“长安……”
“你怕了?”长安的笑意淡淡,手指轻柔一拂,“楚洛不知道,唯一知道实情的姜氏已经死了。朱政想要调宗卷,查宋昭仪的事,是本宫把长萱嫁给了他,才以此堵住了他的嘴。”
楚瀛的整个身体微微颤动,额头上青筋隐暴,“皇兄是宠爱宋昭仪,可你也不能做这样的事,你这么做,跟皇太后又有什么分别……”
“我没有办法!”长安怒目圆睁,几乎快失掉了仅存的理智,“她毁了我的一切!我不能容忍她存活下去,继续毁掉我的后半生!”
说到此处,她忽然泪色潸潸,“你现在都知道了,你可以去告诉皇上,皇上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怀念宋燕姬,你去告诉他,本宫就成了废后了……”
“长安……”楚瀛尽力忍住眼角的余泪,却已是再难出声。
“可你也不会喜欢我了,不是吗?”长安面上浮上一层苦笑,然而那笑中却带着无比凄冷的意味,“你现在知道我有多么可怕了,我杀过人,跟你在战场上杀人不同。我是出于妒忌,出于失了心智的妒忌。你喜欢的沈长安,是这样的人,和那些后宫里机关算尽,求取圣恩的女人没有任何分别,你应该心灰意冷了吧?”
楚瀛深深蹙眉,泪光弥漫,连望出来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浮白的虚光,“你说这些,都是为了让我死心的是吗……”
长安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浅,她尽力转过头去,掩饰着自己的神伤不舍,“楚瀛,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一直爱的都是楚洛,我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明白了吗?”
“长安……”
长安定了定神,忽然坚定的仰起脸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请王爷好自珍重,往后,便不要再见了罢。”
说完这一句,她立刻转身,那隐忍了许久的两行清泪,终于缓缓落下。在这静影沉谧,无声寂静的深夜里,只有她沈长安一个人在无声的流泪。
这是她最后一次软弱。
欲望,权利,这几个字在她的眼中灼灼燃烧着。那顾及着儿女情长,渴望着满心欢喜的沈长安,早就被重华殿的一把火给烧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具叫沈长安的躯壳,仅此而已。
她没有感情,一心一意,便是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活下去。
这才是她后半生必须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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