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日光太过明亮,光束照进冷宫,钟毓秀微微张开眼睛,竟感觉有一瞬间的刺痛。
“醒了?”
长安的声音如同贴着地面旋过的冷风,猝不及防地传入毓秀的耳中。
长安扬一扬脸,示意晚香将一碗粥端到钟毓秀的面前,毓秀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用力推开晚香手中的碗盏。
“不是害你的。”长安眼波微转,冷笑一声,“你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本宫想要杀了你,还急在这一时吗?”
毓秀凄凉地笑了一声,冷眼相看,“沈长安,我沦落冷宫,钟家也败落到这个地步,这全都是拜你所赐。”
长安微眯了一会儿眼睛,摆了摆手让晚香下去,眸中不觉漾起几分戚戚之意,“不错,那封密折确实是本宫让长平呈给皇上的,但到底是你父兄做错了事,怨不得本宫。至于你被厌弃冷宫,也是皇上的意思,本宫无权过问。”
“是啊,都是本宫自己做下的孽,才连累了家人。”毓秀悲绝地仰起头来,有长长的清泪顺流而下,“可是本宫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这么狠心,本宫侍奉皇上多年,育有一儿一女,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可是皇上为何会将本宫厌弃至此……”
长安冷冷抬眸,眸中除了彻骨的寒意,不见一丝动容之色,“本宫未曾向皇上进言,你钟家败落,终究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可是皇上今早突然下旨,晋了沈昭容为贵妃,这其中,便有深意了。你到底是不够聪明,你的父亲为国效力这么多年,辅佐三代皇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会不念旧情。就算是你做错了事,可何以至此?是谁害的你,你心里也应该明了几分了。”
“是沈长乐!是沈长乐!”钟毓秀的眼神几近疯狂,泪水一瞬间炙热了眼眶,“一定是她!不会有错!”
长安的目光望向她,带了几分平静地自持,“毓秀,在后宫这么多年,你到底也算计了不少人。被人算计一回,也该是你的命数了。”
“可是我没有做过!”毓秀猛然瞪大了眼睛,眸中是无力的绝望,“我十八年来,除了争宠,没想过要害人性命。我是忌惮皇后娘娘生下嫡长子,也担心你会夺走本宫的宠爱。可是我不想杀人,我只是不想让宋燕姬的孩子留下来,我绝对没想过害她的性命啊!朱砂奎宁那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那不是我做的!根本就不是我!”
“是啊,本宫也知道不是你做的。”长安的面容冷若寒冰,不留分毫地逼进钟毓秀的眼底,“因为这些都是本宫做的,是本宫串通了杜仲,在昭仪的膳食中动手脚,也是本宫在最后一刻,在催产药里下了朱砂,昭仪母子才会俱亡。”
毓秀听着,瞳孔骤然放大。
“沈长安,是你,你这个毒妇,都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污蔑本宫!”毓秀疯了一般地上来拉扯长安的衣袖,她本是虚透了的人,手上根本使不上几分的力气,长安将她狠狠一拽,她便跌倒在地。
长安冷冷瞥她一眼,不觉蹙眉道,“本宫没有办法,本宫的手上也不想沾染鲜血,可是这是宋燕姬逼本宫的,本宫没有办法不恨她。而恰巧,你又不够聪明,竟然在那么明显的地方动手脚,一早就被昭仪给发现了,所以本宫只好顺水推舟,成全了你。”
毓秀眼底有深沉的恨意,此时骤然爆发出来,“你该恨的是皇上!是他把宋燕姬带进宫的!你不该恨宋昭仪,也不该恨本宫!”
“我也想恨皇上啊……”长安拨动着手腕上的珠钏,陡然间涌起无限的凄清,“可是没有办法,我最后恨的还是宋燕姬。”
毓秀忽然冷冷失笑,她盯着长安,眸中寒意彻骨,“沈长安,你承宠多年,就算你的身子再不济,也没有坏到不能生育的地步,若论宠爱,刚入宫时,你是椒房独宠,就算后来有了宋燕姬和沈长乐,你的宠爱也不曾少过。可是这么多年,你却只有过两次身孕,怕也是一早就对皇上失望了吧。”
长安眉心一跳,仿佛有沉沉巨石投入心湖,压得她沉沉喘不过气来,半晌,她忽然沉声道,“皇上对我来说,只是皇上而已,早就不再是夫君了。”
“所以,你便一早就与江陵王有私?”毓秀的眼神疯狂而无力,目光渐渐失去了灼热的气息,“本宫看得出来,江陵王与皇上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像,他又爱慕于你,所以你们之间定有私情。只可惜,过了这么多年,本宫还是没有寻到有力的证据来向皇上证明,只得白白便宜了你。”
长安微微低眸,神色从容而安宁,“本宫与江陵王之间,并不像你想的那般龌龊。”
毓秀怅然失笑,“男女之间,除了私情还有别的吗?”
“有。”长安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在寂静的深宫里听得格外分明,“本宫与江陵王,从未僭越。有的,只是一份相知,一份陪伴,仅此而已。”
毓秀忽然冷笑,“你以为你说这种话,本宫会信吗?”
“信不信由你。”长安目光有一瞬微冷的光,“你是后宫女子,早年进宫就开始侍奉皇上,自然不会懂得这其中的含义。”
毓秀含了朦胧的笑意,眼前瞬间迷蒙一片,“怎么没有过……这样的感情,本宫真真守了一辈子。”
长安的眼神突的一跳,见毓秀的神色凄惘,也并没有探究下去的意思,她只是这样静默着,看着钟毓秀的脸色一点一点的灰败下去,最后生出唇亡齿寒的伤感。
良久,她忽然听得毓秀缓缓开口道,“沈长安,其实你也很可怜,你虽然坐上了皇后之位,可你到底也是不如意的。你的家世不算显赫,你又是个有名无实的大小姐。但是好在你嫁入王府,王爷善待你,你也可以平静地过完一生。可是你也是女人,你和我一样,也爱慕这皇宫的虚荣,一定要进这宫里来。可是你只要这一步踏进皇宫,一辈子就全都变了。到现在,虽然你还活着,但是也受尽了冷落与背叛。被好友背叛,被皇上猜忌,被家人冷落,如今失了孩子,又与亲妹妹反目成仇,唯一可以护你的江陵王,早就尸骨无存了。细细说来,你也算是悲惨至极。”
长安静静望着窗外突然阴沉的天空,一想起云璟、楚瀛,还有寒烟,眼中就有汹涌的泪意即将决堤,她死死忍住,唇语之间却尽是悲凉,“是啊,你身处冷宫,可本宫的处境也并没有比你好多少。谁又能胜得过谁呢。”
毓秀微薄的唇角一勾,语落轻声,“你虽是皇后,但膝下无子。大皇子就算再孝心,也是向着先皇后的。你与先皇后生前又有那样多的纠葛,若是大皇子知道了,只怕也会忌惮着你。你的算计再深,也深不过太后。就算大皇子登基,你坐上太后之位,恐怕也不会坐得太安稳。”
长安恍然失笑。
太后。
有生之年,她怎会想过自己能坐上这个位子。
“可我若是真的做了太后,这一辈子,就真正被困在后宫里了。”长安静静垂首,无神地望着这冷宫里的一砖一瓦,淡然出声道,“你且看看当今的太后就明了了,机关算尽,不还是沦落到这个下场,与你,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分别。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我这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
毓秀霎时凛然,却见长安缓缓起身,眸中彻寒,“我来过这里两次,第一次来这里,是姜婉然要见我,我看到她的那副样子,连一点求生的欲望都没有,我便知道她是必死无疑了。其实自从姜婉然背叛我,又与你走得那样近时,我便知道,是你算计了我。”
毓秀恻然冷笑,“她为了她的情郎,甘愿背叛你。只可惜,是她自己无能,断送了自己,也断送了别人。”
长安淡然轻笑,心寒深处,却勾不起一点泪意,她回身离去,走至门外,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眸静声道,“毓秀,你也是将死之人了,虽然是本宫算计的你,可是月容临行之前,要本宫保全你,看在月容的份上,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本宫可以帮你。”
毓秀凄惶地抬起头来,早已无暇思辨这句话的真假,只沉声道,“我想见一个人。”
长安深深敛容,“本宫会想办法让皇上来见你一面。”
“不,不是皇上。”毓秀伏在地上,仰着脸望着不知名的远处,眼角缓缓流下两滴浑浊的泪水,“我想见我的兄长。”
长安闻言淡淡蹙眉,“你的一家被贬,你的兄弟们也已被发配充军,本宫帮不了你。”
“我想见的不是他们。”毓秀霍然抬首,眸中澄澈清定,“我想我的义兄,秦博之。”
长安的眉心剧烈地一跳,眼里有沉浮不定的疑惑,“本宫知道了。”
“你会让我见他吗?”
长安淡淡望她,“本宫会替你想法子的。”
毓秀的唇边忽然绕起一抹清纯的笑意,她衔着一丝温默,静静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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