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雪的堆积下, 庙宇残破的地方皆被遮掩了起来,素雅的韵味由运而生。
一顿午饭过后,倪艳裳和陆卓的关系肉眼可见地熟络了起来。
倪艳裳爽利巧言, 把江湖上的大事变着花样说出口,事尾还添上自己的点评和见解, 听着颇有几分道理,且天马行空的同时也不失趣味。
陆卓闲来无事, 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江湖上的人物, 对那些话题很感兴致, 丝毫不觉得厌烦,还会时不时地应上一两句。
他们从问剑大会聊到雀刹神针,从须臾宝仞聊到溯清大师,仿佛有说不完谈不尽的话题。
霍蓁蓁在一旁听着,心中涌起些许奇怪的酸涩感。
自己和小师父结伴同行了十几日,两人之间的对话加起来, 似乎也没他今天一天的话多。
原来沉默寡言的人并非一直少言少语, 只是尚未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已。
很显然,倪艳裳就是这个迟来的朋友。
陆卓手中把玩着几颗小石子, 听着黄衣女子那些古灵精怪的点子, 时而轻笑两声。
少年笑起来是极为好看的,眼角眉梢的沉冷都被那点笑意融化成了浅淡的温柔。
若他平时多笑笑,或者和颜悦色一些,怕是能迷倒更多的姑娘。
这样的场面过于罕见和惊艳, 霍蓁蓁一时看地太痴, 忘了挪开视线。
而后突然直直地对上了那道似是随意投过来的目光。
她尚未做出反应时,陆卓便缓缓收起了唇边的淡笑,又恢复成了高不可攀的清贵模样。
那双酝着点点缱绻的眼眸不动声色地敛下了所有光彩。
哪怕只捕捉到了一瞬间的含情眼, 仍然让人有脸红心跳的冲动。
霍蓁蓁只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烫的吓人,她自小饱读诗文,明白家国大义,通晓人情冷暖,就是不曾理解字里行间那些让人□□的“情”到底为何物。
而今短短一须臾,像是开了窍似的,内心是铺天盖地的慌乱。
回忆起以往种种,陆卓待她的好,她悉数记在心中,那些细节一清二楚印象深刻。
少年坚硬的骨骼和身上淡淡的松香,一度是她最大的信仰。
而如今倪艳裳的出现,让她突然意识到了小师父在自己心中与众不同的地位。
霍蓁蓁偏开头,用手背抵了抵滚烫的脸颊,喜欢上一个人时,原来是这般滋味,既欢喜,又哀愁。
这处,倪艳裳见陆卓看了眼角落里的姑娘后越发心不在焉,陆卓明明是被她逗笑的,为何笑起来的时候要去看霍蓁蓁?
两人这般目无旁人的对视,搞得像是在眉目传情,她难免有些吃味,便懒懒散散地拿着剑柄戳了戳陆卓的手肘,“陆少侠,我们去院中以剑会刀比试比试如何?”
看着霍蓁蓁时,总觉得隐隐有种失控的感觉在自己身上种下,在逐渐脱离掌控,这让他很不喜欢。
陆卓心中本就烦扰,正是需要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的时候,低声应了句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直到傍晚才归来。
陆卓与人打斗一番,赶走了沉积一天的郁气,此刻浑身畅快,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霍蓁蓁看着发着光的少年迎面走来,内心是极其欢喜的,但又由于情窦初开的娇怯,不敢和他对视太久,只垂下眼帘,等着距离近一些时再仰起头打个招呼。
谁知再抬头时只看见了陆卓冷毅的侧脸和提步而过的背影。
从始至终,他的步伐没停下一瞬。
霍蓁蓁失落的同时颇为不解,想不通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
门外,是姗姗来迟的倪艳裳。
她发顶戴着用藤蔓编成的红梅花环,整个人神采奕奕。
阿蓝立刻递来手帕供她擦汗,笑问:“姑娘,这花环是哪里来的?”
倪艳裳生怕花环掉下,走起路来都小心翼翼的,语气藏着炫耀,“我们练武的时候遇见一片梅林,陆兄亲手编的,他送我了。怎么样,好看吗?”
那边陆卓垂着眼眸,没有出声否认。
倪艳裳见到他的反应后定了定心神,其实她也不知道陆卓是不是给自己编的,陆卓编好后,她一把抢了过去。
戴在自己头上后,厚着脸皮道:“多谢少侠的花环,我很喜欢,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能你连一个花环都不舍得送我?”
陆卓倒也没再拿回去,只是神色略不快。
不管怎样,到最后还是落入了她手中。
阿蓝心中有些奇怪,这花环的大小戴在她家姑娘头上有些大小不合,但见倪艳裳如此爱不释手,只好重重点头:“好看,姑娘带上它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样漂亮。”
“就你会说话,知道仙女长什么样吗就说我是仙女,小马屁精,”倪艳裳点了一下她额头,走去陆卓身边抱怨,“陆兄,你怎么能不等我呢?你走的太快,我根本赶不上你啊。”
短短半日,她的称呼就由陆少侠变成了陆兄,而陆卓也十分有耐心地应答,“习惯了。”
两人一问一答,阿蓝在旁边忙来忙去的同时不忘调笑他们,“姑娘,门主期望您这次回去给他带个姑爷呢。”
倪艳裳跺跺脚,瞪她一眼。
阿蓝连忙噤声。
霍蓁蓁站在门外看着眼前温馨的景象,心口闷闷的,像个外人一样。
河边,水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霍蓁蓁用树枝把冰移开,和阿蓝一起在岸边涮洗餐具。
阿蓝手伸进河水中没一会儿就忍不下去了,偏头一看,霍蓁蓁仍一丝不苟地清洗着筷子,不怕冷似的。
其实她对这个娇弱的姑娘挺有好感,柔弱却不失韧性,由于体质原因,干不了太累的活,但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能完成地十分漂亮。
不过二者择其一,她还是要向着自家姑娘的。
回到破庙中后,倪艳裳正打听陆卓接下来的行程。
陆卓也不隐瞒,“去瑜洲。”
“瑜洲?”倪艳裳歪头思考,“难道你不想去今年的问剑大会吗?这可是一年一度高手云集的时刻,而且受邀的人士中还有你最敬佩的净敕前辈,你不是想见一见他吗?如果错失这次机会,恐怕以后很难再见到老前辈……”
陆卓低头擦拭着匕首,他确实心动,但终究是不合时宜,不说身上有份要交给他哥的情报,而且还答应过霍蓁蓁送她去瑜洲。
无论如何,都赶不上所谓的问剑大会。
他暗暗可惜一番,随后摇头拒绝。
倪艳裳见状问道:“是因为蓁蓁姑娘吗?因为她你才没办法去的?你可以将她托付给别人,让别人送她去瑜洲啊……”
陆卓只道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
而后再也没理会倪艳裳出的主意,看见刚进门的霍蓁蓁冻地通红的双手时,脸色蓦地沉了下去。
霍蓁蓁刚才在外面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默默在心中重复了一遍问剑大会四个字。
陆卓仿佛很想去。
第二日启程时,倪艳裳非要与他们同行,说:“反正也是顺道,穿过这段山路后,再与你们分开。”
陆卓应允。
只是天寒地冻的,霍蓁蓁身子承受不住,病来如山倒,她虚弱到只能卧床休息。
陆卓带她借住到山民家中,日日喂药。
问剑大会即将到来,倪艳裳心急如焚,从窗户中看到陆卓守在床边的身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口快道:“她是不是故意装病的,就是不想让我们主仆二人跟着陆兄!”
阿蓝忙劝:“姑娘息怒,蓁蓁本来就体弱多病,大夫都把过脉了的。”
“陆兄向着她,你也向着她?”
这回阿蓝是不敢开口了,姑娘正在气头上,还是少招惹为妙。
几日补药的滋养,霍蓁蓁的病气终于被渡了过去,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陆卓松了口气,低问:“还用不用再休养几日?”
旁边的倪艳裳酸道:“陆兄干脆在这山庄建个房子好了,蓁蓁想住多久住多久。”
陆卓连着几天没合眼,此刻十分疲倦,语气不怎么友好,“若倪姑娘急着赶路,可先行离开。”
倪艳裳撇了撇嘴角,抱着手臂假意逢迎,“陆兄,我也是为你着想,若咱们加快步伐,兴许还能赶上那问剑大会呢。”
霍蓁蓁大病初愈,知道因为自己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她起身下床,对着陆卓淡淡一笑,“我身子已经无大碍了,我们明天就出发吧。”
陆卓点点头,进了另一间房补觉。
数日之后,几人落脚于一处荒废的宅院。
听说几年前这里遭遇了洪水,冲散了不少人家,这座宅院就是其中之一,虽然破旧不堪,起码能遮风挡雪。
陆卓用树枝清理着角落里的蜘蛛网。
倪艳裳仍围在他身边说说笑笑。
霍蓁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朝那里看了一眼后便走出门帮着阿蓝做事。
她生病时,陆卓照顾有佳,病好了之后,他仿佛在刻意地疏离自己。
霍蓁蓁叹了口气,心道喜欢一个人还真是徒增烦忧,倘若没有七情六欲的话该多快活啊。
用膳时,她盯着碗中的红薯走神。
陆卓以为她是在嫌弃,但自己没必要照顾长阳郡主娇滴滴的身子时,还要照顾她的脾性。
把人好生送到瑜洲就行,至于旁的,也归不得他管。
霍蓁蓁若是有什么不满之处,自己消化便是。
然而,到最后,还是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语气生硬地不像是安慰,“明天再走半日,就能到江云镇,到时候可以住客栈,坐着马车一路北上,会很方便。”
霍蓁蓁看着他,嗯了一声。
夜里,三个姑娘睡一间房。
倪艳裳躺在霍蓁蓁旁边,突然道:“蓁蓁,你记不记得陆兄对你说的话,知道那段话的寓意吗?”
那是陆卓近日以来对她说过的最长一段话,霍蓁蓁当然记得。
倪艳裳道:“陆兄的意思是,到镇上之后,去瑜洲城的路途会好走很多,到时候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根本不必受他照拂,他……更想去问剑大会。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就去了。蓁蓁,陆兄既然开了口,你该主动下这个台阶。”
霍蓁蓁眨了眨眼,并不相信对方这番说辞。
来日,又是一场大雪。
山路难走,陆卓顾忌着霍蓁蓁的身体,决定在此处多住一晚。
于是倪艳裳便有了主意,她把阿蓝叫至一旁,拿出来一颗药丸,“把这药放入陆兄喝的水中。”
阿蓝惊讶道:“姑娘,这是什么药?”
“放心吧,只是一种能让人晕迷的药而已,要不了命,我怎么可能伤害陆兄?”
“姑娘要做什么?”
倪艳裳微微一笑:“这个你就先别管了,一定要把这药让陆卓吃下啊。”
阿蓝一脸无奈:“姑娘,你的好陆兄怎么可能轻易就中了迷药呢?他那么厉害。”
倪艳裳很不想承认地说:“他对蓁蓁没有防备心,你使个计谋让蓁蓁喂他不就行了?笨死了。”
阿蓝压力很大,说谎时差点露出马脚,幸而霍蓁蓁相信她,她只提了句陆少侠已经几天没喝水了,霍蓁蓁就拿着水袋过去找陆卓了。
倪艳裳在远处观望,陆卓果然不疑有他,饮下了霍蓁蓁送过去的水。
夜间,陆卓狩猎准备明早的吃食时,迷药的药效发作,他靠着一棵树,沉沉闭上了眼。
倪艳裳得逞地笑了笑,把陆卓安顿好后回了房间。
她又继续在霍蓁蓁耳边说昨晚那些话。
说陆卓要丢下她去问剑大会。
倪艳裳的言辞太过恳切,霍蓁蓁差点有一瞬间动摇,但是困意席卷过来,没多想便睡着了。
第二日天光大亮,她揉揉眼起身,整个废宅空无一人。
小师父,阿蓝和倪艳裳全都不见了人影。
中庭也只剩下她自己的行李,完全没有别人的踪迹。
霍蓁蓁翻遍了废宅中所有的角落,也没找见陆卓。
她坐在门口等,在遥遥地望着前方,身形单薄消瘦,像是林中迷雾中的小鹿。
在隐秘之处,阿蓝扯着倪艳裳的衣袖,晃了晃,“姑娘,蓁蓁好可怜,一定要这么做吗?遇到危险怎么办?”
倪艳裳皱眉看了眼她,“这一带很太平,官政清廉,平日里连个强盗都没有,哪有什么危险,你这么可怜她,以后就别跟着本姑娘了!”
阿蓝连忙认错。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霍蓁蓁终于肯相信只她孤身一人的事实了。
她背起包裹,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倪艳裳舒畅地笑了笑,可算是把人弄走了。
夜里,陆卓终于在山洞中醒来,她笑眯眯地迎上去,“陆兄好些了吗?你怎么突然晕倒了,我好不容易才在这山洞中找到你。”
陆卓揉了揉额角,胀痛不已,入目皆是荒芜的山地,他坐起身,扫了一圈只看到两人,“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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