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汉林打趣道:“难怪军统内,都说上海的唐钺最有钱、战隼的装备最精良,看来老弟是把家底都搭上了,老哥佩服。”马汉林虽然如此说,但内心却是不服,自己搞钱也是为了添置装备,可别人就说自己贪污、甚至还说自己贪污弟兄们的军饷。唐钺手中那些德式、美式的先进装备哪里来的,还不是用钱买的,那些钱哪里来的,打死也没人信他是自掏家底。他唐钺也断不了大肆敛财,却没人说他贪污,这事多气人、就没处说理。
当年的军统,要靠着党国那些武器装备对付日本人,弟兄们早就死了八回了,凡是能在沦陷区坚持下来,而且还有些功绩的,都是在钱财上有稳定供给、才能够不断补给武器弹药,要知道打仗首先打得是利器,家伙不顺手,仗就没法打。但唐钺手中的钱一定不是国府给的,戴老板的原则是,我要的是功绩,不要给我提钱,自己去想办法。
马汉林当然也不会相信,唐钺会拿着自己的钱去抗战,他不过是生财有道罢了。但能在钱财方面、把事情做得如此完美无瑕、滴水不漏的人,这个人一定不是愚蠢之辈,这才是马汉林对唐钺不敢小觑的原因。这个年少自己十来岁、看起来沉静如水的唐钺,在马汉林印象里是个飞扬洒脱的年轻人,在重庆会议中有过几面之缘,但都没有深谈过。唐钺这类留洋派,开口闭口就是共和民主、军事救国,与马汉林这类乡绅派,无论是吃饭还是打仗、无论是穿衣还是做派,永远保持着泾渭分明。
但此时的唐钺,眼里却没有多少阴谋的色彩,他至少是实干的人,马汉林最讨厌那些坐在办公室搞阴谋的人,在搞阴谋方面,谁也搞不过重庆总部那些秘书们,但马汉林最瞧不上的秘书们却掌权了,马汉林的境遇,比唐钺好不到哪里去,这也是马汉林想找唐钺探探风声、诉诉委屈、吸取点教训的一个原因。
唐钺笑道:“哪里哪里,保家卫国,守土抗战,我辈职责所在,党国的军人,哪一个不是身先士卒、以身许国,马站长不也是舍小家为大家、更是吾辈楷模,兄弟当年听闻,也是百感交集,更是佩服啊。”
马汉林叹息道:“说起这个,都是从沦陷区走过来的,还是咱兄弟能明白,那时候是真不易啊。”
唐钺叹道:“战场险恶,我等能侥幸活下来,已是上天眷顾,现在想起来,都觉后怕,真是不想再打仗了。”
马汉林说:“可不是,打了这么多年,跟督公打、跟玉帅打、跟胡帅打、跟冯先生打、跟阎长官打,又跟日本人打,军民上下,都已掏空家底了,再要打下去,估计连裤子都打没了。”
唐钺笑道:“马兄,说到穷,今日在寒舍,都是家常便饭,可不要嫌弃,还有一坛女儿红,是府上的管家珍藏了多年的老酒,马兄也给品鉴一下,正好大叶作陪,也不辜负了这良辰美酒。”
马汉林笑道:“看来我是来对了,走,我也尝尝王府的佳酿。”
餐厅,已被青禾带着春花、蕙兰按照旧制,布置得富丽堂皇,为了今日午宴,唐忠义请了得月楼的大厨和随从六人在厨房帮忙,青禾也特意叫来了春花和蕙兰,蕙琳只在灶间跟着忙活。
青禾还是见过唐宅旧日繁华、记得当年老规矩的。有了少爷给的底气,今日的青禾,穿戴、神情也显得格外大气、端庄,站在门边的神态,唐钺见了都吓一跳,仿佛看见了当年站在母亲身边的桂姑姑。每当母亲和那些官宦人家的太太小坐喝茶时,桂姑就是这副傲慢的神情站在母亲身边、用眼神吩咐着其他仆从干这干那。唐钺心中虽不屑,但这套迂腐的程式,却是北平的豪商新贵们热衷的规矩,唐钺回来的这段日子,青禾就被别的宅门,花大价钱请去帮忙、张罗这种旧式宴会,青禾每每回来,都一脸自豪。甄老爷家当年愿意用春花,也是听说了春花的娘是唐门旧人、懂规矩、知礼节,不必再花时间调教。春花也确实在她娘的棍棒下,得以长进,在甄老爷的家宴中,春花每次都能按照旧制将宴会安排得妥妥当当、将众宾客侍奉得舒舒服服,很是给甄老爷长脸。即便如此,青禾还是不放心,一脸严肃地检查着每一个细节,包括春花、蕙兰走路的快慢、弯腰的角度和脸上的神情,唐忠义则半恭半倨地引着三人走向席间。
得月楼的大厨,手艺绝不是吹的,三人光看一眼就不觉连连赞叹,菜摆在桌上,一幅美轮美奂的国画一般。唐钺也不觉惊奇地说:“原以为上海那种十里洋场,才会一道菜做得如此风雅脱俗,却原来北平也是这般地能享受新生活。”
马汉林听出唐钺话中之义,不由笑道:“天子脚下嘛,虽然天子不在了,但日子还要过的,既然老弟都说不错,那我就不客气了,得月楼的菜,我还是第一次吃。”
三人席间借着酒意,又聊起当下的时局,马汉林不停发这牢骚、骂着南京的那帮蠢货、埋怨老板死的早,不过唐钺还是一边热情地陪酒闲话、一边圆滑地、滴水不漏地回应了马汉林的诸多好奇,比如此次如何脱险、和王至清的关系等,唐钺只是蜻蜓点水般暗示了一下,此次是北地的斡旋,自己才得以脱身,其中谁在操盘,自己并不清楚。至于打算,唐钺笑称,这不是“告老还乡”了嘛、准备回北平常住了,惹得马汉林又一阵骂:“那帮人卸磨杀驴也不看看时候,真他妈的以为,打走日本人,就天下太平了,八路那是好对付的吗,扯犊子!”
唐钺看着叶少基笑道:“一说扯犊子,就想起当年叱咤东北的胡帅。”
马汉林说:“胡帅当年是多么的威风,就是可惜了风流倜傥的少帅,真是风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若我是少帅,早他妈统一中原了,最差也混成个汉相。”
叶少基说:“站长喝多了,这酒是真厉害,有点上头。”
马汉林却趴在桌子上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是想和老弟说说心里话,老哥我心里也苦啊。”
唐钺喝着酒回道:“现在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铸剑为犁之时,我等只管做个顺民,就不苦了,马兄是酒喝得苦,来杯三泡台,就不苦了,这可是西边的特产。”
酒过三巡,唐钺说道:“屯粮胡同南边的那家字画店,站在它的阁楼,正可俯瞰宅内正门,宅内女眷众多,出出进进多不方便,马站长可否行个方便,将那暗桩撤了吧,唐钺现在是一介顺民,就不劳弟兄们日夜守护了。”
马汉林询问地看着叶少基,叶少基赶紧说:“这几天我正好查了,那不是咱们的地,也不是党通局的,跟二厅、剿总、阎长官也没关系,看那排面和常驻人员及做派,三青团、民社党没有这么牛,所以说,应该是七路办。”
马汉林赞叹道:“兄弟,你行啊,这么在行,看来让你在分局,的确是屈才了。”说完看着唐钺,唐钺倒不甚吃惊,看着马汉林说:“汉口的大叶,当时的武汉站,要说是靠大叶撑着有点过分,但没他一定都是损兵折将,马兄你远在北平,对南方的事情关注的少,大叶是党国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是有点傲气,不会阿谀上级,但用好了绝对是忠臣良将,老板之前就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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