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象初胳膊上的伤不深,因为肖雁的身体不大好,力气也不够,但还是缝了几针,以确保伤口能够更快的愈合。
“你之前说,是因为跟你妈闹了矛盾,所以她才打你,这件事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杜象初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双眼睛肿的红通通的,嘴唇也快被他咬出血了,就是不敢看他。
娄旭注意到他毛衣上几乎快要干成碎渣的血,领口早就被扯的不成样子,已经不能穿了。
他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先把衣服脱了吧。”
他脱了自己身上的卫衣,扭过头,见杜象初还在愣神,索性自己动手帮他。
“手抬起来,慢点儿,这衣服扔了吧,都是血,先穿我的。”
他把卫衣给他套上,见他蓦地露出在领口外的哭肿的眼睛正盯着他,娄旭叹了口气。
“放心,我不冷,身体好着呢。”
杜象初垂下眼。
他揉了把他因为这一脱一穿而折腾的乱糟糟的头发,顺带往后捋了捋,露出他好看的眉眼。
“小初。”娄旭忽然叫他。
“你得相信我,就像小时候一样,相信我不会骗你,也不会伤害你,你是知道我的,除了我爹,没人比你清楚。”
“所以,尽量试着回到从前吧,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就告诉我,有人欺负你也要告诉我。”
“只要是你的事,那么无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你都可以告诉我。”
“我这人虽然没什么本事,学东西也费劲,可是我们小初聪明啊。”
“我呢,也就是手头上有点儿功夫,正好能替你保驾护航,没人比我更合适听你发牢骚了,你说对吗?”
杜象初没说话,哽咽着将额头抵在他肩上。
他其实想问:如果是这样的话,阿旭,那你可以不当警察吗?
可是一想到当初他说起这话时,一双眼睛就像是觉水的晚上,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星一样,他就开不了口了,好半晌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儿。
杜象初的伤不需要住院,只需要定期检查,娄旭的本意,是找个酒店先在市里休息一晚,明天再重新买票回觉水。
毕竟他今天挨了一刀,也没怎么吃东西,可杜象初怎么都说不听,硬是坚持按照原计划进行。
娄旭拗不过,只好顺着他,索性东西不太多,一个人倒也拿得下。
回觉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临近开学,杜象初都没有再说起过有关于肖雁的事儿。
娄旭也以为自己那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没有着落了,可是某天早上,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杜象初正趴在他床头一本正经地盯着他。
娄旭吓了一跳,一个骨碌坐起身,埋怨地弹了把他的额头,又躺回去了。
“干什么你?吓我一跳。”
杜象初揉了把额头,也不恼,“你之前不是问我,我说我是因为跟我妈闹了矛盾她才打我的事儿,是不是骗你的吗?”
娄旭迷迷糊糊,“嗯…”
“其实她刚接我回去的那年不是这样的…”
娄旭看向他。
“我只是发现,她好像恨我爸。”杜象初低下头,“起先,她只是偶尔说说,说我跟我爸很像,长得像,性格像,做事风格也像。”
“她每次这么说的时候,都好像在透过我看我爸,眼睛,语气,无一不是恨的。”
“起先我还以为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我,毕竟分开这么久了,所以我拼命的学习,每次都拿第一名给她看,想要讨她开心。”
“可是…她貌似跟别人的妈妈不一样,这招对她根本没用。”他说着,语气无可避免的失落下来。
“直到后来,她的偶尔念叨开始慢慢变成每天都说,只要我在家,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她都在透过我咒我爸。”
“我一开始还会觉得难过,可是后来也就慢慢麻木了。”
他抬起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旭,我甚至不知道她的状况是什么时候加重的。”
“只是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打开门,她忽然就拿着刀朝我冲过来,我根本来不及躲。”
“刀子扎进来的瞬间,我几乎没感觉到,只是觉得浑身都冷的厉害,我妈那双眼睛,几乎恨到扭曲的盯着我。”
“那一瞬间,我几乎分不出她究竟是在透过我看我爸,还是根本就是在看我。”
娄旭没说话,只是捏着他的后颈,安抚般揉搓他的后脑勺。
杜象初抬起头,“阿旭,我跟她之间没有矛盾,或者说,是一直都有矛盾,可是矛盾的根源已经死了,我没法儿解决,也没办法去解决。”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阿旭,真的!我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他急得有些语无伦次,“这种事情…一个妈妈…无缘无故的恨自己的孩子,说出去都没人信!所以我怕…我怕…我怕你也…”
他抿起唇,一双眉毛皱的紧紧的,“所以我才骗你…阿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我的气…”
见他又要掉眼泪,娄旭赶忙制止他,“哎哎哎!不许哭!”
杜象初委屈地憋住了。
他一个骨碌坐起来,“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嗯?我要是真生气,我就不会带你回来了,还让你穿我衣服呢。”
他戳了把杜象初的脑门儿,恨铁不成钢似的。
“一天到晚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你要是太闲,就把我的作业一块儿写了,下午我带你出门讨红包去!”
“真的!”杜象初跟在他身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娄旭一边刷牙一边得意地冲他挑起眉,“那还有假?”
“咱们多讨点儿,开学前早几天出去,在东远周边逛一逛,玩儿一玩儿,到了时间咱们再去学校报到。”
“行!”
杜象初自从在他家过完一个年后,连着好几年都是在他家过的。
便连娄宗义嘴里一开始的“这不太好”也慢慢变成了“回来了”,就连高考都是他亲自去接的。
先接的杜象初,再一块儿去接他,对此娄旭还颇有微词了好一段儿时间,时不时的就要拿出来挫一挫娄宗义的锐气。
放榜当天,娄宗义在武馆门前摆了好大一桌酒席,镇上不管是抽不抽的开身的全都来了,总之挤的水泄不通,最主要的还是红包收到手软。
“哎呦老娄!你家这两个孩子可不得了了呀!一个毕业以后当警察!另一个当科学家!天生搞科研的料呀!”
“你这干儿子收的可真好嘞!九日也不差!以后你有这两个儿子在身边!可有清福享了啦!”
“是嘞是嘞!”
“哎!九日!小初啊!去哪里呀!要吃饭了啦!”
“嗷!各位叔叔婶婶大伯大娘!你们先吃!先吃哈!我俩上个厕所去!不用等我们俩了!”
“哎?这俩孩子,小姑娘才一块儿上厕所嘞!”
说是上厕所,事实上娄旭领着杜象初,回了屋后,直接从房里的窗户翻上了后边紧挨着的水泥路。
现在整个觉水镇的人大多都在他们家正门,没人会注意他们,趁着这会儿正好去镇中那棵大榕树底下,把他们早前埋下去的那坛酒给挖出来。
那酒还是俩人小学刚毕业的时候,暑假在家,娄旭闲得无聊看了部武侠片,完了就拉着杜象初硬要拜把子。
之后还合谋偷了娄宗义一张红票子,去镇上的铺子里买了一坛酒,老板问起来,娄旭脱口而出,说是帮他爹买的。
随后俩人将那酒偷偷摸摸地埋到树底下,约好了成年以后再来挖,还以为做的可隐秘了,结果还没快活两天就被他爹给发现了。
原因是娄宗义隔天去买酒的时候,被铺子老板给调侃了,说好容易看他舍得喝一回贵的,怎么隔天又喝上马尿了。
结果可想而知,娄旭的屁股理所当然的又开了回花儿,索性俩人打死不承认,只说是给喝了。
娄宗义自然是不信的,可又拿他们没办法,于是只好使唤他俩捡了一个暑假的塑料瓶,把那张红票子给赚了回来,所幸那酒是给保下了。
本来也用不着偷偷摸摸地去,主要是他们镇子里的那棵榕树实在太大了,估摸着都快成精了。
于是上头下发了指令,周遭差不多这么大的树全都得围起来,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生态环境,还特地张贴了告示,谁要是敢违反规定,那就得重重的罚钱,说不准还得蹲大牢呢!
所以为了不让那张红票子就这么打了水漂,俩人只好趁着大家都聚在一块儿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去,怎么说那都是私人财产啊。
于是俩人一个望风,一个动手,好容易听见“抗啷”一声儿,娄旭心下一喜,更是拼了命的挖。
直到浑身是泥地抱着一个酒坛子出来,杜象初这才瞄见对面纪念品商店前,那个被伪装成鸟窝的监控,不仔细看压根儿看不出来。
“阿旭…”他有些犹豫,一扭头,就见娄旭正抱着那酒坛子盯着不远的胡同看。
“怎么了?”
他道,走过去定睛一瞧,就见那胡同里横着的石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短头发的小姑娘,估摸着是把他们“犯罪”的全过程都给看在了眼里,正定定地盯着他俩。
杜象初一噎,得,这下子,人证物证可算是都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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