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纹面
老头听到家豪老爹的名号,当即换了副嘴脸,变得热情起来了,“你们是虎爷的人?”
“算是吧,我是家豪朋友。他找我来的。”我接过话头。
老头低下头,好像在思量着什么,转而面色略显忧虑的问:“虎爷...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顺子正要说话,被我拉住了衣角。据我推测,这老头应该和虎爷交情不浅,应该知道一些虎爷干的事。但是,看样子,家豪对这老头隐瞒了他爹被困的事,家豪那边,应该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我当即转过话头,“我们手头有些活,去那边非做不可。你就不要问了,既然是一伙人,你不妨送我们过去。”
老头被我模棱两可的话唬得将信将疑,看上去,他还在担心什么,似乎有点猜测到了虎爷此行不顺。老头叹了口气,挺直腰板,“老汉我在江里洗过手了,离开虎爷后,不干沾土的营生了。老规矩,我送你们到艄公山处的岸边,你们自己摸索进去。”
胖大海点点头,走过去拍拍老汉肩膀,“不碍事,把我们送过去就好。”
老头调转船头,老头专注的开着船,船上不知怎的,变得鸦雀无声,许久,老汉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忙着提醒道:“其实,现在人们所知的蛮王洞,本叫鸽子洞,里面发现了不少古物,当地管旅游的干部,就拿蛮王洞的名字作了个噱头。”
还是胖大海反应快,听出了老头弦外之音,忙问:“你老汉就不要铺垫了,你说嘛,是不是真的蛮王洞在艄公山里头?”
“害!真的蛮王洞藏在艄公山。那山可凶险了,山头以前建过厂子,后来又没人去喽。总的说嘛!那地方以前没人,现在又么得人喽。”
胖大海忙给老头递了一根烟,“是不是这山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路不好走,山里都是瘴气。去里面就得翻山,你说嘛,哪个能去。早些年有一些游客,好像闯进去过,进去了能做卅子,么得信号,死在哪了都不知道。来过一些搜救队,进去之后,一个人都么得出来过。”
“这么些年,真的一个人都没出来过?”
听到这个问题,老头的牙齿突然开始打颤,“有...个老婆子,隔一年就在岸边招手,找船去那里。我去年带过一次,也不知道出来么得。她应该从艄公山里头出来过。那老婆子,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我们问为什么,这老头像是故意卖关子一样,闭口不谈。眼看无法正常交流了,胖大海让老头给我和顺子讲讲蛮王洞的来历。
老头对讲蛮王还是比较感兴趣,当即侃侃而谈。
据这老头讲,西晋末年,胡兵进犯中原,因为三国时期中原内战,导致中原地区人口锐减,汉军在胡兵面前不堪一击。晋王被胡兵打败,带着汉军和一些少数民族军队逃亡至乌江山峡,将领们发现乌江山峡中藏着一处不为人所知的一处秘密峡谷。当晋王得知此事之后,觉得此地人烟罕至,是躲避追兵的好去处。当即下令军队进入这处山峡。晋王本以为转危为安,不想,这峡谷才是这些军队真正的噩梦。
这老头不愧是老土夫子。对历史典故涉猎广泛,听他讲故事,像是在听历史课一般。不由得让我打心底对船老大敬重了几分。
这峡谷水流湍急,谷内气候变幻无常。一行人驾船浩浩荡荡开进峡谷以后,峡谷内突然风云大作,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登时天降暴雨,伴随着晴天霹雳,两侧山体坍塌,涌入江水之中。江面也是奇怪,本是显现湍急的江水,好似被巨大的神力搅动一般,变得波涛汹涌。士兵乘坐的船只轻易被打翻,没成想,这些士兵掉进江水之后,大多数人也难逃厄运。江底暗流涌动,这些暗流就像是一双双手,把士兵们拉入江底。
要说这晋王,命还是挺大。一行人中,幸存者本就很少,晋王所坐的船只,竟然是少部分没有沉没的船只之一。晋王这人,比较知恩图报。他将本次自己能够幸存的原因,全部归咎于所在船只的船夫。所以,当晋王看到沿途出现了一座高耸如人站立的孤山时,便给那座山取名叫艄公山。
顺子拍拍脑袋,“你讲了这么久,怎么没讲蛮王洞。”
“你么要急嘛,听我慢慢讲。”
老头又开始慢悠悠的讲起故事。
晋王得救后的前三年,还装模作样的每年派人去艄公山前献生。后来,晋王室持续势微,哪还顾得上这种事。
但是艄公山,却在当地民间出名。原因还要从当地田冉杨张四姓家族说起。这四姓家族,在当地汉民和少民间威望极高,可以说是当地的望族。这四姓家族,为了巴结晋王,也效仿朝廷去艄公山献生的仪式。本来献生完就结束了,但是四姓家族中,有不少人好奇心极重,继续深入艄公山后边的大山中,没想到发现了蛮王洞。
我听得两眼放光,“这些人运气好啊,蛮王洞应该有不少好东西吧!”
“想啥子?蛮王洞的东西,还能被人搂了去?蛮王的东西,只进不出。可惜啊,那些个族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个道理。”
蛮王是谁,老头也没说清楚。老头嘴里的蛮王,倒像是一个神灵。四姓族人晋王是没巴结上,但是他们发现祭拜蛮王之后,倒是能换来丰收年。但是这代价可就大多喽,每次去蛮王洞祭拜,必须由四姓族人带领,还必须献生活人。当地人也觉得残忍,历史上出现过几年没有献祭的情况,那几年变成了荒年,暴雨冲垮了天气,大水冲倒了民居。这情况等到四姓族人再次献祭时,才得以好转。
“那现在还有人献祭吗?”
我真搞不懂胖子为什么这么问。被他这么一问,怎么看,我们哥几个怎么看怎么像要去被献祭的对象。
老头摇摇头,“清末时期,此地来了一个戴面具的人,对着艄公山周遭的地形改了一下,后来人们不再祭拜了,也没出过什么大灾。现在,除了我这个唯一的四姓族人的后代,没人知道这事了。”
我还真没想到这老头竟是四姓家族的后人。这面具人,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铁面地师。这故事也奇怪,如此诡异,但被这老头讲出来,却像是真的发生过一般。
没等我说话,我浑身被吓得一激灵,“妈呀!救命啊!”
“怎么啦?”
我抬起胳膊,用手指着岸边,江边的一处大树下,站着一个无比阴森的鬼魅人影。那脸,看上去黑漆漆的,整个鬼影,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看,就像是被木桩钉在那里了。
老头突然一脚踢开我的胳膊,“不要命啦!神婆,也敢指!”
这一脚可太突然了,我感觉胳膊有点疼。
老头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像是要避开那人影一般。但是岸边的人影,开始冲我们的船招手。
“那人影还会动,在朝船招手来着!”顺子说道。
“罢了罢了,避不开了,这老太为什么每年都要坐我船。好像每次,都会算到我要经过哪里一样。”
老头无奈,开着船朝着岸边靠了过去。
等船靠近一点,我看清了那人影的样子。果真如船老大所说,是个老太太的模样。这老太通体黑衣,衣服裤子的边角有一些奇怪的纹饰,距离太远,看不清什么样子。但是大致看上去就是比较传统的苗族服饰,猜想那些花纹应该是蝴蝶、牡丹、飞鸟一类的图案。
“你这船老大也是,大风大浪都趟过来了,怎么被一个老太太吓得要尿裤子一样。对了,神婆是啥?”
“神婆,会下蛊来,你们到时不要乱说话。这老太,应该是生苗,我先前栽过几次,不说汉话。生苗里的老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这才想起,我们坐船那会,女司机临走时让我们小心老太太,应该指的就是神婆了。下蛊一事,我倒是有所耳闻。蛊,就是器皿中毒虫竟食、最后剩下的集百毒于一身的至毒之毒虫,这条毒虫被用来作蛊种,它产下的卵将被用于下蛊。蛊女施蛊多是下在饭菜中,技术好的,好像走路给你拍一巴掌,跟你对视几眼,反正就是很多简单的途径就能给人下蛊。据说,中蛊术之人,有的任由下蛊人摆布,有的像是被诅咒一般,会生大病,甚至,会突然暴毙。民间传闻中,说的相当奇幻。
听船老大这么说,胖大海还是不太信服,“原来你也是猜的。你见过她下蛊?”
“后生,你就信我一回。对你有益无害,要是正常人,这么大年纪,能随意进出艄公山?”
船老大这么推测,倒是稍稍站得住脚。
这船老大还是对我们不太放心,“过会,等神婆上船以后,你们说话要注意了,不要说自己的名字,更不要说你们此行的目的地。”
船老大的话,让我觉得背脊发凉。这不是宰客,这简直是栽瘟神。顺子和胖大海估计也被吓到了,都默不作声了。
船靠到岸边,我们看的更清楚了。这老太形容枯槁,已经非常年迈了。老太的背部,掩饰不住的佝偻被老太的倔强用身体紧绷着。老太的的蜡黄的脸上,嵌入一道道深深的皱纹。
老太轻车熟路地上了船,冲着船老大点了个头,然后拿出一些像是草药一样的东西,往船老大手里塞。船老大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呱啦了一会,看上去应该是在推辞,见推辞不掉,将草药收到手里。这些草药应该是当做路费了。老太做完这一切后,朝我们三人看了看,我们就像是做贼一般,赶紧低下头,生怕和老太一见钟情。
老太自顾自的走到离我们较远的船边坐下,用拳头给自己捶腿。与此同时,船老大的船也启动了。
刚开始,我们还偷偷的从背后观察老太。后来发现,老太压根就没注意我们这些人,索性也就不管了。我们三人自顾自的聊着天,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只感胃里像是江海翻腾,一阵寒意袭来,我睁眼时,两米来高的浪花只扑我面门而来,把我淋成了落汤鸡。
我这才注意到,船只,此刻就像是浪花中的一只纸船,被浪花卷动。船老大紧张地操控着船只,胖大海和顺子正在帮船老大收东西。江面已经不如先前开阔,江面此刻像是抽筋了一般,翻腾不止。天色,也已近黄昏。
我还在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又是一阵浪花袭上甲板,可比先前的那重浪猛烈多了。没等我起身,浪花就将我卷走,本是坐着的我,赶忙趴着去抓船边的把手,要怪就怪我动作太慢,我目送着把手离我越来越远。
接着,我只感身体冰冷,等我睁眼,已在水中。这江水能见度不高,我努力的平静身体,让身体努力放松,我踩着水,向下打水,正常的水域,应该很容易就游出去了。但是这江水像是铁了心要把我淹死一样,我感到头顶刚出水面的时候,又被浪花卷到水下。我呛了几口水后,眼睛也睁不开了。彻底不知道船在哪里。
我长久无法呼吸,再也无法控制身体。我的身体开始依靠本能胡乱的摆手,就在我以为自己要交待在乌江中时,我的手突然摸到了一根长长的东西。我顾不得多想,用手扒着那玩意。我本以为我被拍到了岸边,应该是摸到了树根。没想到竟然是根竹竿。
我被竹竿嗖一下拖出水面,我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竹竿的另一头,被顺子和胖大海抓着。他们两个努力站定身姿,把我往上拖,一番费力,我终于爬到甲板。
没过多久,江面突然变得平静。那老太往水里撒着什么,老太的指甲,被涂的黑黑的。老太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当时的反应就是,这老太不会和河神有一腿吧。就像是她说服了暴怒的河神一般。
胖大海拍打着我的脸,“菜头,你好点没。”
我吐了几口水,“妈呀,这乌江水泡的茶很好。但是这没有经过人为处理的江水,怎么这么难喝。”
说着,我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顺子见我无恙,被我的模样逗笑了,“没事就好。不然,我又要接管你的铺子了,真让人头大!”
“你还想接管我的铺子,还是在甲板上吹吹风比较适合你。”
我起身进入船舱,从包里拿出备用的衣服换上。即便是这样,我感觉身上还是很冷。我把打湿的衣服拧干,晾到船边的把手上。
这船老大之前给我们讲的晋王的故事搞不好是真的。这里的江面和山势,和我们先前所处的乌江山峡不一样,我们应该是进入了晋王差点沉船的那处峡谷。这里的江面,确实如船老大描述的那样不太平静。
大江东去,浪涛腾跃成千古
太阳升火,月亮沉珠
哪一波是捉月人?
哪一浪是溺水的大夫?
赤壁下,人吊髯苏犹似髯苏在吊古
听,鱼龙东去,扰扰多少水族
天已经黑了,却又飘起细雨。坐在船舱里,我眺望着水面,竟有些感慨。这些江水,埋葬了多少走失在历史中的行者,淹没着几许不坠青云之志般热烈的心。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又是一阵浪花拍打到船身上,金属与江水触碰的声音,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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