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顾银韵站在溪渠边,远处的火光照亮她波澜不惊的脸,她静静站着,看着奔逃而来狼狈的丫鬟——
后者背着光,面容完全被阴影所笼罩。
尽管看不清丫鬟的脸,顾银韵还是从她激颤不已的声线中品出了一丝古怪。
待到丫鬟跑近,紧随而来的火光更甚,天边浮云也适时飘远,泻下了一线月光在这片人声喧闹的土地上,丫鬟的面颊被短暂地照亮了。
就是在这一霎,顾银韵看见了丫鬟唇边欢悦的笑意,诡异而癫狂。
顾银韵心中暗惊,面色不显。
她脚下轻旋,侧了侧身子,让狂奔过来的丫鬟扑了个空,差点没收住势头,栽进溪渠里。
“小姐?”
丫鬟扭头看她,表情有瞬间的茫然。
顾银韵看的心里只想发笑,她也真的冷笑了两声,随后嫌弃地退开两步,离丫鬟远了些。
“你太脏了。”她语气冷漠。
“别靠近我,脏东西会蹭到我身上。”
丫鬟愣了愣,愤怒与屈辱自她脸上一闪而过,旋即被很好地掩饰住,变作了恐惧和哀求。
眼看追兵已至,她立马跪向顾银韵,颤抖着伶仃的肩膀,可怜地哭求道:“小姐,您一定要救救奴婢呀小姐……”
哭喊间,追来的侍卫已到了近前。
翊府侍卫恭敬地行礼,而跟随皇帝而来的宫廷侍卫只是虚虚抱了下拳,接着很不客气地询问:“此地偏僻,太子妃娘娘怎会在此?”
顾银韵不答,反问:
“本宫倒还好奇呢,你们气势汹汹地找来,就是为了质问本宫为何在此吗?”
侍卫一愣,想了想,低头客气道:“冒犯了娘娘,是属下的过错,还请娘娘恕罪。”
听听,原来他也晓得如何说人话。
顾银韵好笑地挑起了眉,余光扫到腿边丫鬟连滚带爬想要靠近,长眉一皱,又不着痕迹地往边上躲了躲。
“属下前来,是为捉拿这一胆大包天的凶犯。”侍卫道完歉,凌厉地一指地上的丫鬟,说出此行目的,“此女毒害陛下,还用刀刺伤了三皇子,实乃穷凶极恶、罪大恶极。”
他说着,忽然掷出一剑,将丫鬟的手钉住在地上。
“此女凶悍,属下怕她暴起,伤到娘娘。”他这般解释,“属下这就将其捉拿回去,听候发落。”
他顿了顿,不动声色扫了顾银韵一眼,见她心情不错,才郑重地一鞠躬:“也请娘娘与我等一同回去,配合调查。”
丫鬟的哭嚎声,他们都是听到了的。
顾银韵出现在这里本就可疑,再看那丫鬟与她过分亲密的关系,就更像与此事脱不了关系。
若果真涉嫌谋害皇帝……
即使是太子妃娘娘,他们也不会放过。
“小姐,小姐救我!”听说要被捉回,丫鬟再度哭天抢地起来,“小姐您答应过奴婢的,您说只要奴婢办妥了差事,就会保奴婢性命无虞。”
闻言,侍卫的眼神一凛。
如果说方才还只是猜测,那么丫鬟刚刚的那番话,基本已经咬定了顾银韵就是指使她毒害皇帝的人。
“娘娘……”侍卫沉下语调,欲说还休。
“本宫不认识她。”顾银韵打断侍卫的欲说还休,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看这身衣服,她是翊府的人不错,但翊府的仆婢那么多,本宫不可能各个都认识。”
“本宫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至于她说的那些话……”她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纯属诬陷。”
她轻蔑地瞥向匍匐在地的丫鬟。
“你倒是说说。”她轻踢丫鬟的胳膊,如同在逗弄街边的一只小猫小狗,“我是怎么指使你去害人,又怎么答应要保你性命无虞的?”
丫鬟哆嗦个不停,是痛的也是气的。
她原以为顾银韵是个和善的好人,为对付太子而牵连到她,心里还有些愧疚。
可没想到,顾银韵和三皇子也没什么两样,身居高位,就肆意妄为,随意地践踏别人的尊严,仿佛平民百姓在他们眼中,都算不上人一样。
丫鬟咬紧牙关,内心被纯然的仇恨所占据:“小姐,您这么说,难道是要抛弃奴婢吗?”
“奴婢对您忠心耿耿,不惜为您除掉皇帝和三皇子,到头来,您却要与奴婢划清界限吗?”
她哽咽地质询,听上去既诚挚又伤心。
说到最后,她的言语模糊破碎,语调却是激昂无比,一声高过一声。
她猛然抬头,泪如雨下:
“小姐,小姐啊——!”
顾银韵太阳穴一突,大感不妙。
她看出这丫鬟精神失常、行为偏激,所以才故意出言刺激。若是丫鬟着了她的套,情急之下失言咬出藏在暗处的谢夫人,于她,能省去不少的麻烦。
可是眼下,事情的走向似乎偏离了她的预想,正在往某个不可预料的方向脱缰而去。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顾银韵沉下声音,冷冷觑着丫鬟。
她的目光在周围地上逡巡了一圈,想要找个趁手的东西堵住丫鬟的嘴。
尖锐的哭声让她阵阵头疼,伴随着哭声倾泻而出的那些疯狂、绝望、愤怒与快慰的极端情绪,更是如沉重鼓槌般敲击着她的心脏。
再不阻止这个丫鬟的话,再不阻止的话……
“过来,押住她。”顾银韵向近旁的侍卫喊道,“把她带回去,本宫也会同你们一起……”
话未说完,顾银韵看见侍卫骤然瞪大的双眼。
顺着侍卫的视线,她震骇回头,那名丫鬟居然发疯地拔出了钉在掌心的长剑,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姐,奴婢完成了使命,奴婢问心无愧。”
“没关系的,小姐,您不救奴婢也没关系的。”丫鬟语速极快,声嘶力竭,“奴婢愿意为您去死。”
她边说边把长剑架到了脖子上,不带半分犹豫地狠狠一划。
鲜血喷射而出,所有人都反应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瘫软倒下,霎时便没了生气。两片冷风吹过,连残存的温热也不再有,彻底成了具冰冷的尸体。
因着站得近,顾银韵的斗篷不可避免地被红褐色的鲜血染脏。
她垂眸凝视那处血污,脸色阴沉。
好啊,谢夫人真是捡到宝了,竟从翊府找到了一个连死都不怕的疯子。
这般干净利落、又惨烈非常的死法,近乎是将教唆杀人的罪过钉死在她的身上,污水劈头盖脸地泼过来,再想洗掉,可就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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