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透了。”
宫中侍卫上前一探丫鬟的鼻息,没甚意外地作出定断。他从丫鬟手里拾回自己的剑,擦去血污,收回鞘中。
“你,还有你。”他点了两个手下过来,“把尸体好好地抬回去,指不定还能派得上用场。”
说完,他转身盯住顾银韵。
“太子妃娘娘,请。”
他向远处灯火繁华的殿宇比了个手势,示意顾银韵跟他们一同折返。
虽恭敬地用了“请”字,但正颜厉色的脸和按在剑鞘上的手都带有不可忽视的强迫意味。
若非翊府的侍卫虎视眈眈地站了出来,无声地警告他放尊重些,他很可能就此绑住顾银韵的双手,将她逃犯似的押回去。
“先不着急。”顾银韵推开身前杵着的侍卫。
她动作自然,语气平静。
仿佛刚才并没有一个绝望哭嚎的人死在这里,还声称是为她而死;仿佛侍卫并不是要带她回去受审,而是要请她回宴中喝茶。
她从容不迫的态度惹的侍卫频频皱眉。
身为皇帝近侍,他见过形形色色许多种人物,其中,罪行昭然若揭却不为所动、铁证如山仍抵死不从的人亦有许多。
但像顾银韵这般淡定而傲慢,并像忍耐着一群吵闹孩童般忍耐他们这群侍卫的……
他还是头一次见。
说实在话,无论这淡定是真的还是装的,都十分令人不爽。
顾银韵是太子妃娘娘不错,但谋害皇帝,罪证昭昭,就算有翊府和太子殿下护着,不砍头,最轻也要流放到毒瘴之地的南疆。
瘴疠猛如虎,到时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一个即将只剩下半条命的人,在他面前傲慢个什么劲儿。
眼瞧着顾银韵越过自己,往溪渠后的亭台走去,侍卫赶紧追上去拦:“娘娘,难道您想畏罪潜逃吗?”
畏罪潜逃这个帽子,扣得可就有点大了。
顾银韵步下稍顿,仗着轻功矫捷轻松躲开侍卫抓过来的手,不悦地乜斜着他:
“你是京府衙门的府尹,还是刑部衙门的尚书大人,单凭一个丫鬟的只言片语,就胆敢给本宫定罪?”
侍卫一僵,讪讪止步:“娘娘恕罪。”
短短一刻钟时间,他已在顾银韵那儿欠下了两份罪要恕,但因为他认定了顾银韵就是指使丫鬟行凶的幕后主使,所以心里没有多少畏惧。
嘴上说着“恕罪”,眼睛还是冒犯地盯住了人,唯恐一个不留神,被她给跑掉。
一眼看穿侍卫的那点小心思,顾银韵勾唇冷笑:“放心,本宫不会跑。”
她转眼看向南北通透的亭台,微抬起下巴,漫不经心拍了拍手:“谢夫人,出来吧,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侍卫闻言惊讶,分了点余光瞥向亭台处。
火光辐照,月色清朗,除了呼呼晚风吹落的几片残叶,他什么也没看到。
亭台中没有动静、没有回应、更没有人。
见此,侍卫的心态逐渐由惊讶转为不屑。
也是,若是有旁人在,他早该发现了,哪里需要等到这个弱不禁风、眼神恐怕也不怎么好的太子妃来提醒?
装神弄鬼,负隅顽抗。
他大摇大摆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强行把顾银韵“请”回去。
翊府的侍卫们看见,心里着急,却又碍于他是宫廷侍卫秉公办差,不好阻拦。
唯有顾银韵依旧泰然自若,不紧不慢:
“翊府是我家,府中地势我最为熟悉。这处细水亭台我虽然很少来,却也还清楚地记得亭台后,陡坡直下,有一个很隐秘的凹陷,很适宜藏人。”
她歪歪脑袋,笑道:“小时候,我与府中丫鬟捉迷玩耍,就经常藏在那里。她们从天亮寻至天黑也找不到人,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呢。”
她言之凿凿,成竹在胸。
大步靠近的侍卫又被她的话语给唬住,不由停下脚步,抻长了脖子往亭台后面看。
翊府侍卫们的面色却都有些怪异。
他们大多是家生子,在翊府当了好些年的侍卫,顾银韵未出阁时,便已在府上当差了。
然而当差这些年,他们从未见过养在内院闺阁中的小姐在外露面,更别提与丫鬟们玩闹,在这片假山庭院里捉迷藏了。
而今小姐说出这种话……
要么是他们目盲心瞎,在翊府白活了这么多年,要么就是小姐在太子府学坏了,正在大言不惭地说谎。
侍卫们猜的没错,顾银韵就是在说谎。
她一点也不熟悉这片地方,更没有和丫鬟在此处嬉戏玩闹过。但她万分肯定谢夫人就藏在亭台后的地势低洼处。
因为她看见了——
当玉哨明光熠熠,泛起灼人热意的时候,她的视线倏然穿透了溪水亭台、稀疏的荒草和贫瘠的土层,看见了躲在斜坡后的谢夫人。
她连谢夫人恶毒的眼眸和扭曲的唇角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时她便猜到谢夫人是故意引她来此。
这是场阴谋,针对她、也针对太子府,为的,是给谢家死去的女儿报仇。
紧接着,玉哨向她展现出这场阴谋的更多面貌,就像在冬雨中让她看到谢夫人的幻象那般,玉哨将混乱的宴厅搬到了她眼前。
倒下的皇帝,受伤的三皇子,惶惶不安的众人,还有行凶后、直奔此地而来的丫鬟。
或许是场栽赃,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是她想,如果她不去管丫鬟和谢夫人,运起轻功悄悄地离开,回到宴厅内,撒谎掩饰起自己的行踪——
一个谎要用百般谎去圆。
万一被谢夫人抓住破绽,咬死她形迹可疑、心怀不轨,到时,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所以,她将计就计站了出来。
虽则丫鬟的死在她预料之外,但事情尚还在掌控之中。若只有她一人在此,被丫鬟豁出性命地栽赃诬陷,那事态对她而言的确有些危险。
可是,谢夫人还在这儿呢。
“谢夫人,彼此都是体面人,就不要闹得太难看了。”顾银韵挑起眉,抬高音调,“难道,还需要本宫派人把你揪出来不成?”
风吹草动,亭台后侧响起步履簌簌声。
一个人影从极为刁钻的方位踽踽行来,及至近处,火把照亮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果然是谢夫人不错。
所有侍卫都看得瞠目结舌。
谢夫人居然真的在这!但这偏僻无人,鸟雀都不惜得来的地方,谢夫人为何会在这?!
抬着已死丫鬟的两个侍卫动作一晃,丫鬟了无生气的脑袋立刻歪斜向下,被月光照的惨白。
顾银韵路过时,出于好意将那颗脑袋扶正,还顺手阖上了丫鬟死不瞑目的一双眼睛。
“走啊,方才不是还着急得很吗?”
她招呼呆愣一地的侍卫们,好心情地笑。
“带上谢夫人,我们回去好好审审这个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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