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矜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已经会倒立爬走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但大抵应该不是个人。
这里常年不见阳光,阴风怒号,丝丝缕缕的黑色浓雾缠绕,他每次坐在藤蔓环绕的椅子上,看着浓雾里走出来一个鬼,又消失了一个鬼,都会觉得无比的快乐。
因为这些鬼从来不说话,有时候还给他带来一碗水果。
有时候是血做的苹果,有时候是肉做的梨,郁矜早就发现了,他味觉淡淡,但还好,他对食物不感兴趣,一直以来都把食物作为“人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吃的东西”。
郁矜在以前那个世界里,看起来阳光活泼开朗,还乐于助人,年年拿着三好学生和乐于助人奖,可无人知道他阴郁自残,兴致来了,会躺在浴室里感受在水里慢慢窒息的感觉。
他不觉得自己有病,恰恰相反,他觉得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有病。
郁矜坐在藤蔓上,他站不起来,也许是考虑到他现在才三岁,不符合某种自然规律,所以他只能爬或者倒立爬。
他有五个师兄,一个师姐。
他最喜欢的是大师兄,因为他的大师兄不爱说话,有点冷酷,一般开口就是言简意赅,不像他的五师兄,每天说话说的密密麻麻,一句接着一句,没完没了,仿佛正无穷符号,没有穷尽。
虽然他们把他当做小孩,但其实他内心是一个成年人,按年龄算,他现在已经二十一了。
郁矜有点郁闷,他想快点长大,毕竟他不想总是被当做小孩,这样未免太伤尊严了。
“我回来了!小六!想师兄没!看我给你带回来的什么玩意!当当当当!小铃铛!还能响呢!你吹吹!吹这里!这个小口!还能唱歌呢,我注入了鬼魂!让他给你唱……咳咳咳!里面小鬼赶紧起来干活了!快点唱!”
说曹操曹操到,郁矜正想着他五师兄,他五师兄可回来了,又拿来了杂耍给他看。
郁矜对此没有任何兴趣。
他五师兄是个光头,长得慈眉善目的,目光炯炯,但穿着破破烂烂,脖子里挂着廉价的项链珍珠,手腕也戴了一串斑驳的珍珠,他此刻看着郁矜面无表情的小脸,正盯着他看。
五师兄看了会儿,突然恍然大悟,说:“你是饿了是吧?!我给你找奶喝!”
郁矜:“我不饿,你走。”
可惜因为某种不可违抗的自然规律,到五师兄耳朵里,眼前的小娃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稚嫩而可爱,在五师兄看来,如听仙乐耳暂明,郁矜虽然绷着脸,但他面容精致,眼睛一眨一眨的,竟增添了几分无辜和童真感。
郁矜看着他五师兄的脸越发红润,在一团阴气森森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他吓了一跳,脸上的面无表情顿时被打破了平衡。
五师兄笑得容颜焕发,站起身,把郁矜抱着,原地转了个圈,把郁矜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盯了个遍,心下十分欢喜,他又把郁矜放回藤蔓,藤蔓是活的,在郁矜下落的片刻,就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
五师兄摸着下巴,手在空中用力拍了几掌,瞬时,郁矜看到眼前的迷雾竟然随着他拍掌的几个动作和声音消散了。
原来迷雾也是活的。
不一会儿,底下两个由黑乎乎的云和骷髅头组成的非人物端上来了两碗冒着热气的食物,郁矜看他五师兄端起一碗一口饮尽,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红白相间的小瓶罐,细口宽腰,郁矜觉得这东西有点熟悉。
直到五师兄把碗里的东西倒进那个小瓶罐,拧上了盖,在盖上开了一个小口,装到郁矜怀里,郁矜才后知后觉地想:
这不就是退化版的奶瓶嘛!
五师兄看着郁矜抱着小瓶罐喝着,小魔头的眼眸里的颜色慢慢变成了赤红色,不禁一笑,心想,看来每日饮魔血能蓄养魂魄。
五师兄看着郁矜抱着小瓶罐,突然不喝了,瓶罐里还有一半有余,他目光呆呆的,似乎在歇息,歇了一会,又喝了起来。
他噗嗤一笑,这小魔头……真是可爱。
……
郁矜有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有六个人影围住了他,他们把他放在藤蔓上,藤蔓张开小扇子一样的叶片,团团围住了自己张开的小手,似乎在和他握手,又似乎在挑逗和他玩耍。
他们不知道这个婴儿身体装着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因此说话毫不避讳,他们说话之间似乎发生了争吵:
“我首先发现了他,所以理应由我来养他,这个可爱的小孩,怎么能就被你们几个糟蹋人的夯货给……”
“住嘴吧你!你整天去找女人!你找你的女人,你管养小孩干甚?”
“要我说,应该由我来养,因为我长得最好看,小孩畏惧鬼怪不是因为鬼怪多厉害,而是有些鬼怪长得太丑了罢……”
“作甚?你们前世阴魂皆为阳性,万物相生相克,要我说,此孩子为阳,应该由我来养!”
“大师姐大师姐!您日理万机,怎么能为这么闲事来操心呢?要我说……”
“安静!”
一直没开口的“人”说话了。
他脸上有毛,脸像猴子一样,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此时他眼睛周围蒙着一条黑布,黑布前有血雾环绕,但他对此似乎毫不在意。
郁矜握着藤蔓的手,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就是他的大师兄,一般事情的定夺权就在他手里。
大师兄说:“轮流着来,按照次序,深渊谷无阳光,便有月亮和星星的行走轨迹为见证,月亮和星星分别行走一圈,然后换人,就由我开始,师姐齐次,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轮流着来。”
“行。”
“我也同意。”
“好好。”
“可以!”
只剩一人没有表态,五个人齐齐看向大师姐。
大师姐微笑,她梳着头发,她面容变化多端,只见她眉目一动,手上的指甲在瞬间长了半截,摸着贴着耳朵边缘的皮肉,然后狠狠撕下来一块皮肉。
空气中“撕拉”一声,她把脸上的皮给撕下来了,把鼓鼓囊囊的口袋的绳子一松,摸出一块新皮相,严丝合缝地贴到自己脸上。
她说:“都依你们大师兄的,不过,你们后几天可不准给我玩坏了!这么冰清玉洁、玲珑剔透的小娃娃,我可是喜欢得紧呢!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几声,拨开迷雾跳了进去,笑声停留了很久,然后逐渐消失了。
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地彼此推搡,最后推出来了五师兄,在没有师姐的时候,几个人似乎都特别畏惧大师兄,郁矜看着五师兄走上前,笑着和大师兄打招呼,又说:
“大师兄,我们就先走了,今天您要照顾好小葡萄啊!”
郁矜早就知道,这个小葡萄就是说的他自己,听他们的意思是,自己在葡萄架子凭空蹦出来的,就勉强当做葡萄成精,从葡萄里蹦出来的。
大师兄很冷漠地回答:“知道了。”
紧接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里。
大师兄看他们走后,回过头看着郁矜,郁矜抱着藤蔓,有些害怕他的眼睛,大师兄似乎不是人,他脸上一周都有毛发,看起来很像他以前那个世界里的猴子,但又很酷很拽,郁矜有时候半梦半醒的时候见过他的眼睛里的冷芒,那种藐视一切的眼神,让郁矜心里又敬畏又钦佩。
大师兄:“差不多三岁了,该上学了。”
郁矜恍若隔世,心想怎么哪里都得上学,不由地心里产生一股厌学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小孩的身体的原因,一切情绪都被放大化了。
他现在想哭,但又哭不出来,只好又震惊又愤怒地看着大师兄。
可在大师兄的眼里,眼前的小孩又笨又呆又蠢又傻,此刻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呆滞,实在看不出来哪招人喜爱。
他怀疑他那几个师弟是不是吃了老三新调制的毒药,一时间对某项事物产生了新鲜与热爱的感觉,因此对这个小孩如此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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