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宜琬之所以能在本该被关禁闭的时候公然出现在府外,自然是得了家中长辈的指示。
庞宜琬虽然被唤作庞家大小姐,可她实际上是庞家这一辈最小的孩子,其他的都是已成年的兄长,无一例外皆在外驻守。
因此,得到宫中贵妃旨意的庞家只好派出庞宜琬来试探“沈长生”的真伪。
在见到那张与自家老爹七分相似的脸庞时,庞宜琬也顾不得长辈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些她往日里从不会遵守的大家礼仪,惊呼出声。
随后她才想起家中长辈让她不要引起旁人惊动的叮嘱,兀自咽下了后半句话。
万幸此刻书肆中人并不多,见势不妙的掌柜立刻上前引开了其他顾客,转眼这片书架前就只剩下庞宜琬与长生二人。
长生哪里还不明白对方正是冲他而来,只是心中还有些莫名。
“光天化日之下,庞家便是这般欺压百姓的吗?”
长生脸上并未露怯,而是疾言厉色地质问站在他面前的庞宜琬。
庞家家风清正,决不允许出现欺压百姓的瑕疵,更不用说是现在人人都想抓住庞家把柄的关键时刻。
长生只是在用他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在这个复杂而庞大的郢都横冲直撞。
“长生,不可对庞家阿姊无礼。”
在庞宜琬即将被长生撞死前,鸾歌的出现将她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
在听到鸾歌的声音后,长生立刻收起尖锐的外壳,快速挪步到鸾歌身后,脸上的表情很是委屈,倒像是先前庞宜琬仗势欺人了似的。
长生这副作态,恰好触碰到了庞宜琬的雷区。
与长生的第一次接触,即奠定了他在庞宜琬心中城府极深的印象。
“庞小姐只是想为你介绍一番书肆中的书籍,以免你走了弯路,我说的对吗,庞小姐?”
前面半句话,鸾歌虽然是对着长生说的,可庞宜琬只是喜武厌文,并非头脑简单之人,自然听得出来对方是在替自己解围,连忙附和道:“沈家阿姊说的对,庞家学堂用的书本与外面的书塾有所差别,我也是怕你们买错了书籍,多花了银钱。”
长生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但听到庞宜琬的话中透出来的意思,唇角紧紧抿起。
鸾歌盯着他,缓缓提醒:“长生……”
长生听出了鸾歌的警告,虽然十分不情愿,但他还是低声朝庞宜琬道谢。
庞宜琬大方地点了点头,眼神在鸾歌与长生身上逡巡,仿似抓住了长生的脉门。
最后,长生是拎着“庞宜琬”提早准备好的书籍付钱后走出书肆的。
回家的路上,长生始终憋着一口气不肯开口说话,连搬书时累着的喘气声都不肯泄露分毫。
回家后,长生便径直入了自己的房间,始终紧闭房门不肯出来。
鸾歌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煲了鸡汤。
长生久久未能等到自己想要的解释,反而是渐渐浓郁的鸡汤香味从无法堵住的缝隙中飘进来,勾得他腹中馋虫越发兴奋起来。
他忍耐许久,终还是被饥饿打败。
可他才打开门,便发现鸾歌端着一盅鸡汤等在门前,在那瞬间,他似乎全然忘记了先前的气闷。
“庞家家风严正,你会喜欢的。”
听到鸾歌的话,长生原本打算接过鸡汤的手一颤。
他低下头,看着微微晃动的汤面。
“我不喜欢庞家,更不想去什么庞氏学堂。”
“只有庞氏学堂才能在我不在你身边时保证你的安全。”
长生抬头,直勾勾地盯着鸾歌:“阿姐是想要再次抛下我吗?就像前一次那样,将我抛给所谓的清正的庞家?”
“不是我抛弃你。”鸾歌并不被长生略显阴沉的语气扰乱,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只是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我竟不知阿姐这般厉害,不过才到郢都一日,便将庞家十年都未能查到的真相查明。”
“你的母亲还在郢宫等着你去将她救出来。”
“是她先抛弃了我,如今又要惺惺作态假装补偿,我凭什么要帮她!”
长生的语气充满苦恨,多年来虚无缥缈的恨意忽然找到了目标,便如排山倒海般势不可挡地朝他涌来,很快就溢满了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就凭抛弃你的人不是她。”
原本情绪激动非常的长生听到鸾歌这样说,不由得愣住。
他像是一下子宕机,失去了正常思考的功能。
什么叫做抛弃他的人不是她?
这一刻,幼时为保护自己而死的嬷嬷在临死前说着“秘密”时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眼,与自己濒死之时所见到的那不似凡尘之人的冷眸,在长生眼前交错闪现着。
真与假,好与坏,他实在是无法分清。
“若你所知并非真相呢?”
长生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他只能一遍又一遍使用问句来推出答案。
“那你此刻就不会完好无损地站在此处了。”
鸾歌打断了他心中的侥幸,语气平缓。
“若你曾见过庞将军游街时的英姿,一定不会怀疑你们之间的亲缘关系。”
鸾歌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说道:“你说,在如今这种情况,你除了上庞家这条船,还有别的路吗?”
“或者说,你愿意成为他人刺向庞家的那把利刃吗?”
长生自然是不愿的。
庞家是难得的好人家,寒冬时节在城门口施粥布汤唯有他们。
长生受过庞家恩惠,如非不得已,他自然不想庞家被奸人陷害。
可那一切都需要一个前提,那便是他只是虞城无名乞儿中的一个,而非十年前庞贵妃产出的死胎。
“那么,从今日起,我们便是从虞城来郢都投奔表姨祖母的沈氏兄妹。”
在长生犹豫时,鸾歌已经迅速替他作出了选择。
“庞氏学堂很不错,希望你能在其间学有所成。”
长生没有表现出十分明显的抗拒,显然是默认了鸾歌的话,他只是在沉默许久之后问出了一句话。
“我们,还会回到虞城吗?”
长生忽然有些后悔来到郢都,在经历了堪称美好的半年之后,过去那些灰暗阴沉的记忆似乎也多了几分明媚,以至于他开始怀念过去那些饥寒交迫的日子。
如果可以回到虞城,如果他们没有来到郢都,是不是他就不会知晓自己的身世,更不会知道自己这十年来其实一直都恨错了人?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果以后的虞城依然还是郢都的虞城,那么回去看看也无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生扣紧了食盘的边缘,手指因为用力而褪去了血肉的粉,变成了无力的白。
“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罢了,况且,你真的还想回到虞城吗?”
鸾歌眉眼弯弯,明明是含笑的表情,偏偏见不到一丝喜意。
“自然!毕竟那才是我生活了这些年的地方……”
长生回答得很快,只是语气总是缺了些坚定,后半句话不像是在朝鸾歌解释原因,反而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好了,你先用饭吧。”
鸾歌并未对他的言行做出评价,只是让他午间小憩后便开始学习。
长生自然没有理由拒绝,颇显委屈地点了点头。
长生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刚想开门看看是谁挑着午后来打搅他的美梦,便听到张门子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沈小姐,好消息,大好消息啊!”
张门子满腔喜悦,在这寒冷冬日,额上竟挂着一层薄汗。
“张牙人何事如此匆匆,不若先进来歇个脚,再与我细细分说?”
鸾歌开门迎客的声音随后响起,长生的睡意顿时去了大半,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来。
“歇脚就不必了,沈小姐昨日说的房产今日恰巧有了眉目,您此时可方便与我走一趟,也好早日定下来,今年也能在郢都过个完整的正旦?”
外面的声音继续透过房门的间隙传入长生的耳中,他的神智也越发清醒了。
吱呀一声,长生的房门在鸾歌对张门子的话作出回应之前便被他打开了。
“阿姐是要去看房子吗?我也想去!”
长生说着,径直走到了鸾歌身侧站定。
鸾歌微笑着看着他,将他微微凌乱的衣领整理了一番,可说出的话却远不如她手上动作那般温柔。
“你已经多日未曾习字,今日便好生待在家中写字,莫要出去玩耍了。”
“我……”
长生正欲反驳,对上鸾歌不容拒绝的眼神,立时便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是,那阿姐路上小心。”
张门子在一旁打圆场:“沈公子与沈小姐着实感情深厚,您放心,有我张门子在,必定将沈小姐安全护送回来,保证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鸾歌笑着催促道:“我们也不必再耽搁了,快去快回吧,这天眼看着就要不好了。”
鸾歌并未说错,今日天气一直阴着,不见日光,想来是有一场风雨将至。
“那便依沈小姐所言,咱们快去快回,快去快回!”
张门子闻言附和道,脸上的急切并不作伪,毕竟若是鸾歌这单成了,他少说得有五十两银子的佣金,还不算鸾歌额外给予的打赏。
只能说是赚大发了。
可以说,他比买卖双方更希望这桩交易尽快达成。
长生目送着鸾歌与张门子离开,门扉渐渐关闭,那道令人安心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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