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日,家家户户开始贴春联,沾福字,到处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陈家老宅的大厨房里,几个锅子都冒着热气,里面蒸着各种吃食。
陈家一家子聚在老宅的“余荫堂”,同中秋节那日一样,分坐两桌。
久未露面的陈济明也出来了,看着比从前瘦了许多,颧骨高耸着,一把长须也没了从前的飘逸。
陈朝安有心说两句,让父亲不要再服食丹药了,看看桌上人多,今日又是新年,还是闭了嘴,省的弄得大家不开心。
不一会马秀秀也进来了,也是一样的形销骨立,陈朝安又想起那日在丹房看到的场景,心里越发窝火,狠狠瞪了马秀秀一眼。
马秀秀原本想站在秦夫人身后伺候的,被陈朝安这一眼吓得手都哆嗦了一下。
秦夫人指了指隔壁,“你去坐着一起吃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马秀秀低头应是,松了一口气,坐到了隔壁桌上。
不知为何,两边桌上的人都有些沉默,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陈济明端起酒杯,“来,今儿是除夕,明儿又是新的一年,祝愿咱们陈家家运昌盛,福旺丁旺。”
众人跟着凑趣举起酒杯。
碧纱橱这边的柳春珺听着陈济明的祝酒词,心里默念着:“祝愿你们陈家恶有恶报,断子绝孙。”
众人放下酒杯,默默吃着眼前的饭菜,席间只有陈珈是个活泼的,不时说两句话,旻姐儿还小,被奶娘抱着坐在一旁的熏炉上玩耍,不时发出几声婴儿的呢喃,总算给房间里添了几丝人气。
陈维安拿着调羹,默默喝着碗里的汤,回忆着刚刚看到的那个瘦弱的身影。
自上回落雪到今日除夕,差不多又过去了一个月,柳春珺看起来比那时候脸色还要白,他明明记得正月里她刚入府时,一张脸还是白里透红,像是朵春桃。
上回他将花大夫的事情跟陈朝安说了以后,陈朝安并没有当一回事。
他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柳春珺已经安心在陈家做妾室。她家又没有别的人会查探详情,花大夫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只是陈维安回了扬州后,还是让朱七去看了看花大夫,谁知花大夫一家从扬州迁走了,迁到哪里去了,他并不知道,也不想再问,这件事情在他这里画了句号。
只是内心里,他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柳春珺,那个娇花一样对待女孩,还能在陈家后宅盛放多久呢。
宴席结束后,陈朝安自然要陪着正房奶奶和一双儿女,柳春珺回了“皎清苑”。
她嫌自己屋里冷清,到了西厢,看丫头们玩击鼓传花。
雪魄的人缘好,除了孟姨娘院里前段时间跟她闹了一场的簪儿几人,其他院里都有清闲的小丫头过来找她玩。
不大的西厢里坐了七八个丫头,围坐在一起,面前的炕桌上放着一壶果酒还有几碟子茶点。
小丫头们拿着绒花咋咋呼呼,输了的人要讲笑话,说谜语,或是唱两句小曲,实在不会的,喝一盅果酒也能应付过去。
雪魄喊她过来一起玩,柳春珺摇摇头,“你们玩吧,我看看就好。”
她看着雪魄手里那朵绒花,想起了从前。
从前这个时候爹爹早早就给她准备好了新衣、鞭炮、珠花、玩具……
弟弟被拐那年的新年,爹爹买了一对红色的绒线花给她戴。
弟弟看了眼热,说他也要。
爹爹没有像别人一样训斥儿子:“男孩带什么花!”
也给弟弟买了一对粉色的,弟弟高兴的别在头顶两个发揪上,高兴的咧着嘴笑。
爹爹含笑看着他,把他顶在肩头,行走在大街上。
弟弟长得好,皮肤又白,不认识的人还以为柳士林肩头顶着的是个女孩子。
只有熟悉的乡邻才知道那是柳秀才家的儿子。
“哎呦,柳秀才家又得了一个小闺女啊?!”
“是啊是啊,这是我小闺女。”柳士林呵呵笑着,跟搭话的乡亲挤了挤眼,大家哈哈一笑。
柳望津察觉出来大家在笑话他,把头上两朵绒花揪下来,死活不肯带了,最后便宜了柳春珺,得了两对绒花。
柳春珺想着往日那场景,眼睛渐渐湿润了。
或许是姐弟心有灵犀,柳望津也回想起他在丹徒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十年了,他再也没能踏足过丹徒,记忆中温柔俊雅的爹爹,漂亮温婉的娘亲,可爱灵动的姐姐,他们的面貌在柳望津的心里,一直还是十年前那个样子。
“爹爹……娘亲……姐姐……”柳望津喃喃念着亲人,眼睛里一会是哀伤,一会是浓烈的恨意。
"醒哥儿,身子好了吗?能侍寝了吗?”胡总管从外头进来,低头看向趴在床榻上的少年,尖利的嗓音低声说着。
柳望津趴在枕头上没动,声音悲凉:“没有!”
胡总管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醒哥儿,老奴劝劝你,别想着跟王爷闹别扭,顺着点有你的好处,不顺着,苦头比侍寝还要难受。”
柳望津咬着唇,想起心里的恨,嘶哑着问道:“胡总管,王爷对……对我们这样的人,能好到什么程度?”
胡总管听柳望津这样问,松了口气,“从前有位苏公子,伺候了王爷半年多,后来身量长了,喉结明显,骨骼变大,王爷就不喜欢了。”
“可王爷怜他曾经伺候的好,给他脱了奴籍,入了良籍,还赐了个出身,做了个小官,你说好不好?”
“还有个小玉公子,离开王府时王爷给了一万两银子,听说他现在在梁溪太湖边上开了一间行馆,日子逍遥的很。”
柳望津听说还能脱籍赐出身,心中一动。他近乡情怯的很大原因就是沦为贱籍,又伺候了男人。
倘若他足不出户,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委身给顺平王,而最后顺平王又能助他脱籍,赐一个出身,是不是就可以瞒住眼前这糟烂的一切,是不是他可以重新开始?
“谢谢胡总管,我知道怎么做了。”柳望津轻声说着,眼眸低垂,藏住了眼中的不甘。
胡总管点点头,“如此甚好,记住了,贵人看上你,是你的荣耀。这可是你一辈子的转机。”
柳望津握紧拳头,低低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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