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等到葬礼结束才离去,訾尽欢心绪不高,做什么事都好像失了兴致,终日躲在城守府上研究医书。
知道了巫医的骗术后,万俟君酌还找到余家的下人,一番威逼利诱后,那人将自己因欠了赌债,故而将余家家事卖给巫医一事供认不讳。
他还当众逼迫巫医吃下止息丸,在众人面前,揭露那则所谓的起死回生巫术。
桩桩件件被揭开后,众人这才醒悟,知道受巫医所骗,不再奉其为尊。
巫医在百姓的唾骂声中闭着眼睛,享受日光,半点没有要悔改的意思。
就在其恶行被揭穿后,长期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百姓们大声欢庆,跪谢上天,跪谢国主。
为了抵制巫医妖言,也为赢得百姓信任,万俟君酌无奈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才扭转了局势,在百姓心中,雪国国主有着无人可比的地位。
他看着巫医,问:“其实你医术还不错,要是好好行医,不会有今日这番劫难。”
“大限已至,天命难违。”
“妖言惑众!”
城守府上本就没什么人,十分冷清,魏母闲暇时喜爱种花,小小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花,前两天下雪冻死了不少,好在在她的悉心呵护下还剩下不少。
訾尽欢就陪着她一起,坐在院子里,魏母养花,她就读医书。
“年轻人勤学是好事,但也不能天天读书,这怕是要读成个大傻子。”魏母从她手中夺过书。
訾尽欢无奈笑着,将书拿回,叹气:“老夫人不是知道我是狻猊族圣女,生来就是要读这些书的。”
“圣女怎么啦?圣女也是人,也是个孩子。”
“我读书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魏母摸了摸她的脑袋,眼中噙着笑意:“可你又不是大罗神仙,救不得世上所有人。”
“我只是觉得我能做得更好。”
“在我这个老太婆眼里,你已经足够好啦!”
“谢老夫人夸奖。”
“你说你,小小年纪,正是开心恣意的年岁,怎么跟个老人家似的,整日眉头紧锁的?”
“那是因为……”
“我知道,你是觉得你本能救下那位姑娘,亦或是在做的仔细些,该能救下那位姑娘的心上人。”
“您知道啊。”
“我跟你说,你可不能把所有事情揽上身,觉得所有不圆满的事都是自己的过错。”
“我明白的。”
“既然明白,就来陪我这个老婆子种种花,你看这天都放晴了,日子可不又要好起来了?”
“好,我帮您浇水。”
訾尽欢按着魏母的要求给花草浇水,感叹道:“我本以为这世上有情人都会终成眷属,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的,这世上多有心伤之人。”
“有情人在一起时,开心美满,也算成了眷属,莫问归途,莫论来路,只看今朝。”
“那要是不能生情的人动了情,该怎么办?”
“哈哈哈——”魏母大笑,“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能动情之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动情乃是人之常情。”
“嗯。”訾尽欢点点头,继续浇水。
“年轻人别想太多,及时行乐!”
“好。”
晚上躺在床上时,訾尽欢伏在床沿边,看着万俟君酌,想了想说道:“君酌哥哥,你不要难过。”
“什么?”
“你已经查过举荐名单没有问题,确保了柳先生可以正常参加科考,已经做得很好了。霍老爷做出此等行径,你也对他施了重罚,削去他举荐之职,给了柳家交代,你还暗中帮衬着柳母生计,我知道你在背后做了很多,已经很好很好很好了。”
“此番事件,倒是让我想到,书生读书,人人平等,就该平等地参加考试,也许举荐之职该被废除。”
“历来都是如此,恐怕不易,而且若是所有人都参加科考,这支出方面会比从前更甚。”
“待我回去,与许太傅商讨后再行定夺。”
“好。”
“阿梨,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知道吗?”
“知道。”
“那你还打算看多久的医书?”
訾尽欢翻过身,不再看他,语气软软的:“我看医书,不对吗?”
“对对对。”万俟君酌坐起身,按了按她的眉头,“可是能不能不要皱着眉头看呢?”
“哦。”
触碰到她眉头时,有股暖流自指尖传入,他以为是错觉,于是又摸了摸她的脸,确认是真的,欣喜道:“暖暖的,你真的没事了?”
訾尽欢拿开他的手:“你少趁机占我便宜!”
“哎呀,要不然你打我一顿。”万俟君酌可管不了那么多,只管将人抱进怀里,确定她全身上下皆已回温。
自从知道了她身体的秘密后,万俟君酌越发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美其名曰,想要知道她心情如何。
“你说的好像前几天我冻成冰窖似的,只是普通人受冻时的体温罢了。”
“我可不许你冻成冰窖,我家阿梨要一直开开心心的,像春天一样温暖。”万俟君酌坏笑着又问,“不过我想知道,你心情好的时候,身体就是暖的,如果心情特别好,特别兴奋,会怎样?”
“不会怎样,和现在差不多吧。”
“你试过那种热血沸腾,亢奋不止的状态吗?”
“我们每次出去玩,我都特别开心,还有那回……我见到爹娘,也特别开心,那次晕倒你不是还抱了我,你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吗?”
万俟君酌回忆起来:“好像没有,暖暖的,软软的。”
訾尽欢的眉头几乎皱到一起:“你瞎说什么?什么软软的,你少胡说八道!我要睡觉了!”
见她躺下,他厚着脸皮继续握住她的手:“没关系,以后我可以慢慢观察你体温的秘密。”
“睡觉。”
“好。”
万俟君酌笔直地躺下,因为高兴,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自从巫医被打入大狱后,訾尽欢便发现榕城百姓之所以会受巫蛊之术的蒙蔽,是因为百姓们在缺乏养生相关的了解,圣水之所以盛行,也是因为其常喝确实对身体有益。
为免百姓再受蛊惑,他们便在魏城守的帮助下,在榕城讲起了养生常识,她将狻猊族晦涩难懂的医道简而化之,向众人普及,百姓们都很喜欢这位貌美又善良的国主夫人。
有时她还是会想起那个充满遗憾的女孩子,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另一个地方重逢?
那日她去附近的村落讲学结束后,偶然得知后山有位潦倒老汉,生活困苦却弹得一手好琴,更有名琴飞瀑在手,哪怕穷到吃不上饭,老汉也没卖掉那把琴。
飞瀑是上古名琴,传言声色绝佳,透人心脾,是爱琴之人毕生所求。
老汉年事已高,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因此想为此琴寻一位新的主人,无数人慕名而来,皆被老汉赶了出来。
听闻此事,訾尽欢觉得十分有缘,便在村民的引路下,去了后山。
后山竹林,清幽深邃,鸟鸣于山涧,愈显山谷之幽静。走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便听见竹林深处传来轻扬的琴声,又走了片刻,才看见那座被隐在竹林间的潦草竹屋。
訾尽欢一直站在门外,直到屋内琴音停止,才轻轻叩上虚掩的大门,说:“慕名而来,听闻琴音,如听仙乐,愿求一见。”
“进来!”
老汉头发花白,着长袍,衣带随意地系着,露出胸膛不少肌肤,他正赤着脚,躺在地上饮酒,一副放浪不羁的模样。
“先生好。”訾尽欢行长辈礼。
“小丫头,也想要飞瀑?”
“只是久仰飞瀑之名,想来见见,并无独占之意。”
“就在那儿,弹上一曲,老夫听听吧。”
“好。”坐下后,她解释说,“我琴艺欠佳,只是曾有位朋友与我说过,她很想以飞瀑与另一人合奏,故友已不在,我便想来见见。”
霍佳和柳先生是琴痴,痴迷世间所有名琴,尤其是飞瀑,霍佳曾说过想要以飞瀑与柳先生合奏,可惜她既没看到飞瀑,也没能再与柳先生合奏。
轻拢慢捻,琴音绕梁,如泣如诉,她弹得是霍佳作的曲子,曲调里尽是哀伤,惹人泪目。
正弹到高涨处,琴音戛然而止,老汉正沉浸其间,却听不得下段,似有不舍:“为何不弹完?”
“先生,此曲变数极多,我未有多加练习,贸然弹奏,怕也只是扰了这山间清净,若是先生喜欢,小女可将琴谱奉上,以先生之能,定能将此曲弹奏得宜。”
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将曲子默写出来,交到老汉手中。
琴声再次响起,婉转哀鸣,夹杂着竹林间的鸟鸣声,更显孤寂凄凉。
在琴声的渲染下,訾尽欢仿佛见到了霍佳和柳先生两人,抚琴作乐的情景,和柳先生在一起的霍佳,脸上才能挂上笑容,如同余敏的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巧笑嫣然,天地万物沦为虚无。
“小丫头,是在想你那位故人吗?”
訾尽欢回神:“嗯,失礼了。”
“不失礼。”老汉站起来,指着屋顶,“我这屋子年久失修,屋漏遇上夜雨,实在无法安寝,不如小丫头帮忙修缮一番?”
虽有为难,但她还是答应下来:“好吧,我试试,如果损毁严重,我一人处理不来,明日我请我家夫君来帮您,可好?”
“小丫头嫁人了?”
“是啊。”
“那你那位喜琴的故友……”
“是一位关系很好的姐姐,前些日子,她过世了。”
“原来如此,难怪……”
“难怪什么?”
“此曲孤寂凄凉,而你的琴曲中哀伤有余,却并不孤寂,你身边应是还有许多在意之人吧。”
“先生睿智。”
房顶上破了好几处,有些已经损毁严重,訾尽欢爬上房顶,先将无用的竹子清理干净,又见四周没有修缮材料,便拿着斧子去林间砍来合适的竹子。
她一边做着自己并不擅长的木工,一边说道:“明日我再去市集买些材料,将房顶铺上一层,保管不再漏雨。”
“老夫可没钱啊。”
她抱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竹子,略带傻气的笑着:“自然不能让老先生出钱。”
所幸今日她穿的是素服,方便做粗活,等她第三次从林间背回竹子时,原本厚重的竹子突然变轻,她喘着粗气回头,语气中满是惊喜:“君酌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跟我说,只来这讲一堂课,很快结束,这么久不回来,我当然会担心啊。”
“没事,天还没黑呢。”
万俟君酌接过竹子背在身上,用袖子替她擦拭额头的汗珠,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你不知道吗?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有半点差错,我都会担心。”
訾尽欢假装害怕地抱紧自己:“我是自由飞翔的鸟儿,你可关不住我噢!”
“是是是,飞鸟小姐,快走吧。”
回到竹屋,訾尽欢向主人介绍他:“老先生,这位是我夫君,他来帮您。”
“是来帮我,还是怕小媳妇丢了呀?”
万俟君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然是来帮先生修缮屋子。”
木工的活儿,他做的比訾尽欢好,他来了,原本作为修葺主力的人只能在一旁帮忙,他会说:“阿梨今日辛苦了,去休息吧。”
而她会说:“君酌哥哥更辛苦,我们两个一起早些做完,一起休息。”
“好。”
很快,屋顶的漏处就被补上,他向老汉解释:“先生,在下大致修缮了一番,尚不牢固,明日我再买些材料来,帮您巩固一番。”
“你和小丫头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訾尽欢狡黠地笑笑,作别:“明日我们再来。”
回城守府的路上,偶然遇见狻猊族的人,算起来他也是新派,一直跟着方道生,只是不怎么爱说话,所以对他印象不深,只是大概知道有这么个人,名字叫九灵而已。
“九灵。”訾尽欢叫住他。
九灵停下疾步,行礼:“拜见圣女。”
“你怎么会在这儿?”
“弟子来此地游历。”
“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吃饭吧。”
三人入座后,訾尽欢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狻猊族外出历练,多则三五成群,少了也是两人作伴,很少单人行动。
“哦,本是与其他弟子一起,他去了城外采风,而我刚好想来城中看看,便约定明日汇合。”
“这样呀。”
“圣女,在此很久了吗?”
“一个多月吧”
“城中百姓都在讨论养生之法,说是国主夫人亲自授课,能得圣女亲自教导,实乃大幸。”
“为万民行医,本就是我们狻猊族人的责任,圣女更该如此。”
“若是九灵有幸,能得圣女亲传,必定万分感念。”
“怎么这么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得于长老们的教导。”
“亲传弟子和外传弟子,总是不一样的。”
“在医道一课上,长老们有未授之课吗?”
“自然没有。”
“那你想学什么?”
“圣女想知道?”
“嗯。”
“弟子人微言轻,不敢。”九灵面色为难,好像真的不敢知道的样子。
“你说吧,我不怪你。”
“蛊。”
他说的蛊毒之术,在狻猊族中并不常见,确实只有极少数人会,尤其是有些蛊术,族中除了长老族长和圣女外,并不外传。
“蛊术易伤人,易遭反噬,族中弟子确实不该多加研习。”
“可圣女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訾尽欢面容祥和,却难得显出几分威严:“那是因为我是圣女。”
九灵怔住,自知失言:“弟子僭越了。”
“九灵,作为狻猊族圣女,体质特殊,蛊毒于我而言无伤,但于普通弟子而言,极易反噬,这些道理我想长老们一定多次说过,希望你能明白。”
“当然明白,弟子只是觉得学无止境,故而有此惆怅。”
“医道博大,学无穷尽,你大可在医道上继续精进,我想以你的刻苦,将来必成大器。”
“多谢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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