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逃---救人,救他们---”想也未想地,霍涟漪小手攀住男子的健臂,喘着气,流着泪,断断续续的哀求。
铁无极挑高单边的剑眉,盯着她主动覆上的手,软白透明,与他的黝黑成对比,视线移向她的小脸,秀眉紧蹙,泪湿满腮,尘土污了那张容貌,她是狼狈,却难掩精致丽色。端详间,他注意到她微肿的面颊,唇角泛出血丝,挨得这一巴掌显然不轻---怔了怔,他眉心再聚,深深瞧着她。
“老大,麻烦送上门了,唉。真个冤家路窄,官爷们在调戏良家妇女,逼良为娼,强抢良民,咱们倒好,坏了人家大事。”说话的是义结阎王寨,排名最末的十三郎。他熊腰上挂了无数的铁环,一柄大刀负在虎背上双目瞪着前方人马。
霍涟漪甩甩头捉回神智,发现两边队伍全仗剑停马,追风没死,被爹爹部下制服在地,全身浴血,空气如同紧绷的弦。她回望眼前的男子,定定的瞧他,芳心鼓动得厉害,她压下那古怪的感觉,眸中流转着哀求,咬唇低语。
“公子,求您救人---”要她如何皆无所谓了,她不能让别人为她牺牲,她的亲爹痕她入骨,那些恨该由自己担下。
“很久没人称我公子了。”铁无极嘴角淡扯,徐徐说:“那是指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用在我身上不恰当。”
“老六,正说到你了!”十三郎突地放声大笑,用力拍着身边一名俊美男子的肩头,那男子苦笑的摇头,似乎颇不认同铁无极的观点,他并不说话,撑开手中的山水书扇,似笑非笑的望着。
仿佛不懂何为惧怕,一触即发的对峙中,他们已久谈笑风生---霍涟漪不自觉的抿住唇瓣,那模样可怜兮兮,多希望自己也能天不怕,地不怕。
“大爷---求您救人。”她改口,小手微微发颤。
对那声称谓,铁无极一声短笑,当他抬首面向来人时,目光陡地深沉,锐利的紧眯。他托住霍涟漪的腰轻松的站起,女性的纤细令她惊讶,脸部并未露出丝毫表情,仅是以一手支撑那娇小身子的重量。
“姑娘莫惊,任何想逃离威远侯掌控的人,铁某皆乐意伸出援手。”他语调平声,双眼看向立在不远处的霍成理。
霍涟漪推拒着那片胸膛,不愿依偎过去,她是受了礼教的女子,怎可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搂搂抱抱,但任她怎么挣扎,腰际仍让臂膀坚牢的钳住,动也未动半分,再加上自己两腿毫无力气,她不由自主的靠着铁无极,却不敢张开眼睛,害怕亲生谢谢的注视,害怕接触到他眼中残酷的讯息。
“霍侯爷别来无恙,怎么?边陲一带无战事,侯爷闲来得慌,竟敢欺负起小姑娘。”铁无极在笑,眸中却未染笑意。
霍涟漪贴着他的胸膛,那片肌肉广阔而坚硬,他说话时胸膛随着鼓动,心跳强而有力,一下下,一声声。忽然,一阵恶意的笑声响起,将冷意再度逼近,她听见爹爹声音,字字在风里响起。
“铁寨主,容老夫为您介绍,她便是老夫的掌上明珠,威远侯府的大小姐,涟漪---,在扭捏什么?还不抬头让你的夫君瞧清楚?”
掌上明珠?铁无极面如寒霜垂眼瞧着,怀中身躯颤抖,如受了惊的兔子,她不像被捧在手心呵护,倒似遭尽凌虐的孤女---但,谁又料的准。霍成理这只老狐狸深谋远虑,在他的面前演了这出戏,是何用意?
她将嫁予这个男人,霍涟漪怔得说不出话来,目光与他的短暂接触,她察觉到他乍现的惊愕,双眸犀利依旧,却少了方才的关怀,淡淡的,冷冷的,霍涟漪心头莫名难受,一声叹息逸出唇边,身子便软了下来,螓首抵在男子的颈窝处,完全偎靠着他。
“真是惊奇,铁某居然捡到了自己的新娘。”铁无极冷哼,遣字轻松,口气如同冰珠击地。他环视霍成理身后的亲信兵队,薄唇微扬:“今天喜事临门,只谈嫁娶,何必兵戎相见,莫非侯爷意欲悔婚?抗旨---可要株连九族的。”
霍成理额头的筋抽了抽,不怒反笑:“老夫得一佳婿,心花怒放,怎会抗旨悔婚?皆因小女不知轻重,竟私自逃跑,为成全圣意,老夫只得派人捉拿,让铁寨主见笑了。”他有意使铁无极明了,霍涟漪无心嫁他。
怀中的女子抖得厉害,铁无极侧目瞧着,瞥见她双眼紧闭,扇形睫毛上沾湿珠泪,气息又短又促,然后,视线停驻在那咬白的唇上,上头染着血丝,他神色更沉,蹙眉问:“她脸颊上的伤是你下的手?”
“自古,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她听不下老夫的安排,不懂感恩圣心,有辱我威远侯府的名声,我恼她怒她,才下手伤她。”霍成理说得头头是道,那字句响亮的传进了霍涟漪的耳里,她难受的将脸埋进铁无极的胸膛,仿佛这般做便可以避开一切都伤害。
接着,霍成理语调带讽又道:“老夫管教女儿,难不成还得由铁寨主同意?”
“出嫁从夫---希望侯爷认清分界。她嫁我,便是阎王寨的人,你随意动我的人,是分明挑衅吗?就不怕铁某一状告到皇上那儿去?”铁无极傲然扬高下颚,冷笑:“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你,你---”霍成理气得怒发冲冠,右手已按在刀柄上,双目充血,怒瞠住这个让他再锦绣官途上大跌一跤的人,气氛登时紧绷。扭紧拳头,他止住脾气,隐在胡须里的唇恶毒的笑着,声音干干硬硬的,“好,好---”他口出反话,边频频点头,“那小女就有劳铁寨主管教了。”
“好说。”铁无极客套的敷衍。
捺下心头的怒火,霍成理明白,现下还不到撕破脸的时机,要雪耻报仇就必须等待。
他假装咳了咳,欲缓下暴烈的恨意:“这几日老夫需上京面圣,没法花心思在婚礼上,既在道上相遇,小女便转交于你,阎王寨的各位壮士也不必前来威远侯府,大家图个方便,改日,老夫再备水酒,宴请各位英雄。”
“侯爷是皇上身边的重臣,又是朝廷支柱,当以国事为重。”
耳边有细微的声音,女性的气息吹在铁无极的颈上,麻痒而温暖,他怔了怔,目光直视不动,却以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问道:“你说什么?”
“救人---”霍涟漪重复,气虚不稳,小脸上犹有泪痕。
“我不是救了你?”
“我不打紧---是我的护卫,求您救他---”霍涟漪蓦地睁开眼睛,那男子坚毅的轮廓落入眼底,既心安,也---心悸。
“他是你的谁?情郎?”原来他会错意,她口口声声要救的是那个浑身皆伤,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竟不是自己。
“不是的。”她慌乱的摇头,焦急的解释:“他,他孤身护我,我岂能弃他,您不保他,他---难逃死路的。”停驻的泪似乎又要决堤,“求求您---”
“诸位,后会有期。”霍成理抱了抱拳,利落的翻身上马。
“求求您---”霍涟漪的小手抓紧铁无极的衣襟,语调哽咽难辨。她寻找追风的身影,看见一名护卫在追风双腕上绑上粗绳,重踢了他一脚,接着那护卫自顾上马,打算拖行追风烂如泥的身躯。
这种手段,分明想折磨死他。霍涟漪心急如焚,已不知如何是好,只晓得不能任由他们带走追风,她的手想扳开腰间的钳制,想挣离那片怀抱,想冲过去阻止这一切。就在霍涟漪将想法付诸于行动,朝追风奔去之际,不出两步,腰边再度紧制,让人给拖了回来。她跌在铁无极如钢筋的铁骨上,撞得头晕目眩,是浑厚冷淡的男音由头顶传出。
“侯爷且慢。”
正欲调马回头的霍成理听见喊声,停下驱动的缰绳,他凛凛的坐在马背上,疑惑的挑挑灰眉。“铁寨主还有事?”
“您答应了是吗?救的了追风---涟漪一辈子感激您---”霍涟漪眸中染着泪花,充满希望与感激的瞧着他。
“闭嘴。”音量仍小小的,却足以使人冻的发僵。
霍涟漪巧肩缩了缩,真不敢再启口,芳心却暖和了起来,是一股安定心魂的力量,在这一刻,她完全的信任他。
在与霍涟漪对话时,自始自终铁无极未曾将眼光移向她,他若无其事的看着马背上的‘亲家’,脑中盘算着要如何救人。
“真她妈的该死。”不自觉的低声诅咒,他用力十三郎的口头禅。自己是怎么了?他绝非软心肝的人,莫非这阵子为寨子中事务所累,连性格也磨平了吗?竟挨不住一个女子的软语相求!而她还是仇家的女眷。
“铁寨主要老夫留步,到底何事?”霍成理不耐烦又问。
“倒不是什么大事。”铁无极捉回思绪。
他说对方是老狐狸,其实自己的城府比任何人都深,是天性也是环境造成,让他不时以算计和防卫的态度面世,可是一旦得到他的信赖,他必与那人肝胆相照,福祸同享。
顿了顿,他露出略谦轻浮的笑,“并非铁某市侩,堂堂的威远侯嫁女儿,竟寒酸至此,连一件陪嫁也没有,这事若传开了,岂不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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