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眼老伴张了张嘴想大声哭,老伴腿一伸眼一闭走了快活了,她还活着呀!她这临老了贴心的闺女不管了,这可让她怎么活?
艳红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门口面色难看的兄嫂们。
“你们不用这么看我,哒咽气时,你们不给我们姐俩回来,却林林总总罗列了一大堆花费,咱们几个的兄妹情也就随哒葬了,以后我们姐俩,也不怕你们去告我们不孝。”
“这些年我们每个月打的钱,随时可以从银行打费用单子出来算,你们、还有你们、他们,这些年过的油光满面的日子,都是我们姐俩一个子一个子抠下来的。”
“她小姑你这说气话了不是……”门口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赔笑说好话。
艳红摇摇头,“我没有说气话,你可以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但是,从今往后,我跟我姐每个月只给两千块钱了,你们也别打电话今儿娘头疼,明儿娘想吃肉的,我们也不会再接你们电话了。”
“别跟我们说娘是我们的娘,我们有义务赡养照顾,如果你们要跟我们姐俩较真,那就别怪我们两千块都不出了。”
“我姐这些年打的钱,还有我的钱,你们算算全部加一起,你们能打赢官司吗?说不好你们还得还大部分钱给我们姐俩。”
吴家院里还有不少住近的邻居来帮忙,这会看艳红撕破脸的算账,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吴家几兄弟。
吴红亮一身孝的走进屋,找个就近的地坐下,沉声道,“既然是最后一晚了,就哑声等明天出门散,娘的那两千我不沾不问,属于我赡养哒的责任我做到了。”
门口的吴家大儿子想张嘴不同意,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吴家其他长辈皱眉道。
“我说红明,你差不多就得了,你看看你左手边的儿女,做人不能没良心,要不你哒的报应就在你眼前摆着呢!”
“艳丽被你们兄弟几个闭眼蹉跎成这样,还不知足的?又把艳红蹉跎成三十的老姑娘,你们也是有儿有女的人,面对艳红不臊的慌吗?”
“哒死了,都不给两个妹子回来奔丧,不知道你们以后死了,你们小子不给你们丫头回家,那时候你们躺这里睡着,还能不能比上你哒有福气哦!”
吴家几兄弟彻底没了声音,都耷拉着脸低头,脸上压着不服气。
艳红看了好没意思,哑声对吴家长辈说道。
“大伯,我哒不喜欢我,他也应该不想让我给他守灵,我就不在这边碍眼了,我去俺家老屋待着,你有啥事就让人去那边找我。”
吴家长辈挥手,目送艳红疾步走出吴红亮家,而后回头看了看三兄弟,目光里都是不耻他们的为人,十来万的丧事费用,就给办的五千都不要。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吴家人有些羞丑的各自找角落坐下发呆。
韩东来眼睛忙的转不过来,目光看完吴家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的。
座钟打出当当十一下声音,汪老九起身来到汪瞎子跟前,低声道,“我们回去睡觉了?这里留他们三个就行了。”
汪瞎子对孙女点了一下头,跟儿子儿媳回去休息了。
屋里人大眼瞪小眼的对看干坐着,守着棺材无聊的不停打哈欠。
“困了就去睡觉,”凡晨脸对着墙边铺的稻草呶了呶。
“可以睡?”王斌压低声音惊讶道。
“当然可以睡呀!你要是害怕不敢在棺材边睡,就去他们屋里搭的床上睡,”凡晨说完目光看遍了屋里,也是想找个宝地睡觉去。
“走,”韩东来碰了碰王斌挤挤眼。
耳语道,“我们跟他没亲没故的,守那么认真给谁看?这个时候该给他自己的孝子贤孙表现,”
说罢带王斌进了里屋,朝简易的床上躺下,一般寿终的人家办白事,都会搭几张简易床出来。
因为从咽气那一刻开始,儿子闺女孙子孙女,就要开始白天哭丧谢孝,晚上烧纸守灵哭灵,也就是守夜的意思,要三天时间。
有时候并不全是儿女们守,侄儿侄女也会守的,所以主家都会搭几张床出来,供夜里哭累了的人睡一会。
凡晨睡的正香浓时耳边跑过一个影,她突然坐起来,揉揉眼看吴家小辈们还在打牌,旁边熬不住的几个人,横七竖八的躺在草铺上说梦话。
“三叔你打我头干啥?我又没挤着你,这么宽的路不够你走咋的?”
打牌的人停下动作,目光都看向草铺上说话的人。
“红……”
“嘘,”凡晨急忙做了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们不要把人叫醒,她爬起来朝里屋走看了看。
王斌满脸的汗水特别痛苦,那样子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凡晨转身去供桌跟前,抓一揪饭窝成团,进去对着王斌的脑袋心打过去。
只听王斌闷哼一声,身体抖动一下,翻身面对着墙打起呼噜了。
跟凡晨身后的几人看的目瞪口呆的,鬼压床不应该叫醒吗?
“你们该打牌打牌去,”凡晨说完再次回到供桌跟前,抱着香炉倒灰拌米,然后均匀的洒在草铺上,再顺着棺材中间一路撒去侧门,一条弯曲的路线结束,她回来放下炉子继续打盹。
凌晨四点半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凡晨睁开眼伸了伸懒腰,走到棺材跟前点了一对蜡烛,烧了三柱香,给火盆里烧完了纸,拍拍手进里屋叫醒了韩东来他们,但是没有去堂屋了。
吴家陆陆续续来了抬棺的人,屋里睡觉的都醒了,帮着干活烧纸烧香的。
“我们不出去吗?”王斌小声道。
“我们不能出去,等他抬走了我们再出去,”凡晨指着院子里吃饭的人解释。
“他们吃的什么?”王斌看了好奇,八个人一人抱着一个碗吃。
“吃白肉呢!他们现在叫八大将,以前很穷的时候,专门有这个职业,因为抬棺的规矩讲究又特别多,还诞生了老师傅带徒弟。”
“不过请专业的抬棺匠都是有钱人,穷人家讲究不起来,就靠亲戚邻居们帮忙抬,但是棺谐音(官),别人愿意抬你做官,你没钱给人家不见怪了,可是你总要表示一下吧?”
“怎么表示心意呢?就有人根据人数,做了八碗类似豆腐块的白肉,因为寿终的人没抬出门,主家是不可以吃肉的。”
“结果这个变通特别得穷人喜欢,因此还保留了下来,故而一个村的人,谁家有人走了,主家求去抬棺,绝对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家穷吃不起肉,帮忙抬棺前给你满满一碗肉吃,不少人都争着抢着去抬棺的。”
“富人家抬棺跟穷人家又不一样了,专业的抬棺人抬棺前是水米不进,腰上里扎红、外缠麻,杠头挑灰不能落,得等主家儿媳妇们,带布给灰麻了兜走,这叫兜棺材(官、财),寓意有花不完的钱。”
“棺材平稳起身后,八个人站好”
“主家端着碗用筷子从龙头开始,给每人一筷子白菜吃,菜吃完了再给每人一口豆腐汤喝,这些事都做完了,端一盘红包,放系红布带的筐里,给每人在发个红包。”
这里主家叫:“升棺(官)发菜(财、)(以前用菜,后来特别点名用白菜又名百财,也有穷人给发干柴棒的),鼎食鸣盛,筐里发红包,就是古代升官了抬轿打赏人,是大喜事得同乐。”
抬棺人叫:“见棺(官)发菜(财),衣食有喜。”
“衣食:对应拿勺子喝豆腐汤,有喜:对应红筐里的红包,死人对主家是悲事,对他们讨生活的人则是喜事,所以腰带是里红外麻。”
“主家红包发完,仪事先生就会喊一声,请做棺(官)人上!便会立刻有人放六层小脚蹬,俩人扶着主家长孙爬上棺材骑坐好。”
“前头引路人、引魂鸡、和长明灯开路了,火盆里的纸烧的红彤彤的,就会喊一声升棺(官)!”
“这个时候八大将才会抬棺走动出门,整个仪式被人整的太繁琐了,慢慢的就被人摒弃简化了,但是这碗白肉,抬棺前保留了下来。”
“现在如今不缺吃不缺喝,他们每人象征性的吃两块就完事了,”凡晨话音落下。
吴家长辈也开口喊人做棺,立刻麻溜的出来一个大小伙子,三两步爬到棺盖上坐好趴下,抬棺的人龇牙咧嘴的喊号子起身。
韩东来伸头目送吴小眼,被人一步步抬出门去,直至消失在幕色的大门口,屋里屋外哭声一片。
嘈杂的门口不多时响起了汽车的声音,没五分钟安静了下来,吴红亮返身回到屋里红着眼。
凡晨指了指草铺,“你让人把这些东西都送去坟地烧了垫底,六点整拿锤子去侧门,给墙头打个洞出来,对了,屋里屋外不要扫地,等二七过完了再扫。”
吴红亮转身茫然的看了看屋里,“好的我明白了。”
“我们回去吧!坟地的事交给我爷弄了,”凡晨走前给供桌油灯续了油,还给新点了香。
三人走出吴家,身后传出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王斌回头看,瞬间感受了一把人死如灯灭的意境,前一刻一屋子的人哭的哭喊的喊,下一刻被灵车一拉走,屋里立刻鸦雀无声了。
几人到家汪老爷子正好迎面出来,“人出去了?”
“出去了,棺材抬墓地了吗?用的谁家的棺材呀?”凡晨好奇道。
“小王寨屠婆子的棺材,是个女棺,昨天红亮在队里到处问,她听了不愿意拿,出门走亲戚把门都锁了,偏偏她儿子听见了,就说,也许吴小眼自己没找到合意的棺,到是他娘备了一副棺,有二三十年了,要是觉得合意就拉来用,回头在还一副过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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