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又到了安陵容的生日。
这天,凌云峰格外热闹。
四阿哥带着五阿哥和新封的果亲王弘曕一同前来为安陵容庆生。
去年三月,太后还在人世时,为三个成年阿哥张罗了婚事。
不过,重点对象是三阿哥,想通过联姻为三阿哥寻找有力的助力。
最终,三阿哥选择了礼部尚书席尔达之女做嫡福晋。
只是不知为何偏偏漏过了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族中的女儿。
提起这事,弘历明显不好意思:“文娘娘,当日是儿臣鲁莽了,那拉氏现在是儿臣的侧福晋。”
安陵容顿了一下,明白过来中途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四阿哥才不得不接受了那拉氏家的女儿。
不过,这事蛮有意思的,后族一直扶持三阿哥,家族女儿却做了四阿哥的侧福晋。
一招打得后族措手不及,这手笔怎么看都高明。
想来中间离不了熹贵妃的周旋。
安陵容越发厌恶这种算计了,位高者肆意操控她人人生,位卑者不顾一切往上爬,登上高位的同时就忘了自己的来路,又以掌控她人为乐。
四阿哥看安陵容面色始终淡淡的,便出言问道:
“文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对这个自己以后可能求得上的人,安陵容再怎么感到无力,也不能在面上显出半分,只得打起精神:
“我是想着阿哥既然已经成家,想来皇上不久就会指派差事给阿哥,我在这里提前恭祝阿哥大展前途。”
四阿哥的眼神亮亮的,带着几分欣喜:“额娘也说了这样的话,儿臣心内忐忑就怕当不好差让皇阿玛失望,文娘娘可否再指点儿臣几句,让儿臣定定心。”
安陵容只得将话说得更明白些:“皇上励志革新,事事敢作敢为,阿哥只要一心为公,哪怕有不顺手的地方,只要将情况说明,做父亲的自然乐意自己儿子成长。”
四阿哥不以为然的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有点苦恼:“可三哥也当差了,他比儿臣年长,六部官员也比儿臣熟悉,儿臣就怕被三哥比下去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望着长得雍容尔雅的四阿哥,安陵容内心一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四阿哥看她久久不出声,将头一偏,用一双清灵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文娘娘,怎的又出神了?”
该来的躲不过,哪里又有真正的清静,只要她还在宫廷,总有不得已的事等着她,安陵容压下心中对自己的厌恶感,给四阿哥讲了一小段往事:
“阿哥的不安,让我想到了小时候,我少时顽劣常常犯错,我母亲总是宽容一笑,并不计较,还会反过来安慰我。”
“有一天我如往常一般将她新绣好的衣服弄破了,本想着母亲会如往常一般对我温言安抚,却不想母亲雷霆大怒,将我狠狠打了一顿。”
“原来那件衣服是她为县令夫人祝贺生辰所绣,时间太急,再难补救,那一年县令夫人多番刁难我母亲,此后我就明白有些错可以犯,有些错半点犯不得。”
四阿哥似是有所明悟:“文娘娘少时之事,还真是有趣,儿臣明白了。”
安陵容应付几句后,面色上疲色更浓了,正想着找个由头让四阿哥四处转转,外间传来了五阿哥欢快的声音:
“四哥,你们说什么呢?你看小六我们找到了什么?”
说着蹦蹦跳跳的牵着小六进来,举起篮子里一窝狸花猫给四阿哥看。
安陵容看着五只团在一起睡觉,身躯圆滚滚憨态可掬的小猫奴,眼神一下就柔软起来:
“这是前段时间,忍冬在后山发现的,等了半天不见大猫,就带回来养着了。”
六阿哥年龄最小,对安陵容没什么印象,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时看向五阿哥。
五阿哥率直,不忍看见幼弟这副眼巴巴的模样,直接开口向安陵容讨要:
“文娘娘,我们能带走一只吗?当然要是您同意,两只更好,省得我跟小六争。”
安陵容真心喜欢他这幅直接的样子,没有那么的弯弯绕绕,与之相处简单舒服,她爽快答应:
“五阿哥喜欢,尽管挑就是,不过猫儿刚刚满月,需要精心养护,阿哥既要了,就不能半途而废哦。”
弘昼正想回答,一直不说话的六阿哥软糯开口了:“多谢文娘娘,儿臣会好好养的。”
安陵容莞尔一笑,六阿哥这是还不适应他的新身份,还用的是旧时称呼。
有了小孩和幼猫,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总之,安陵容这个生辰过得还算热闹。
开春后,安陵容的身体终于不再是风吹就倒。
忍冬看她恢复得不错,又开始带着她练起五禽戏来。
三只狸花猫越来越调皮,在安陵容练习时,不时绕着她追逐打闹,有一只最为灵性的,竟还会模仿安陵容的动作,逗得她每日笑意就没消过。
山中岁月飞快,门前树叶绿了又黄,枯叶掉尽时,冬至即将到来。
忍冬开始将屋内的物品打包,就怕圣旨来时太过匆忙遗漏了东西。
安陵容则一点不慌,她甚至在心中隐隐抵抗回宫。
可一想到还没完成的事情,也只能恹恹的陪着忍冬规整,然后提前搬回了甘露寺。
冬至后的第五天,小夏子带着圣旨到,着安陵容即刻回宫。
车驾停在山门,从客堂到寺门的这段路,小夏子用了几句简短的话将如今宫中的情形完全道出。
她出宫这两年,皇上没有特别宠爱的妃嫔,只偶尔召欣嫔侍寝,六宫事务任由敬贵妃主理。
祺嫔行为更疯癫了,常常出言有人要害她,敬贵妃上报皇上,将她迁到了碎玉轩养病。
静养中的皇后病更重了,景仁宫隔三差五的叫太医,却总不见好,皇上一次也没去探望过。
还有,自从超勇亲王策凌在光显寺大败准噶尔后,皇上开始研究丹方了。
最后一句,安陵容一时没明白两者之间的关联,等到了鸾车上才反应过来。
光显寺一败,准噶尔国力大伤,主动跟大清求和,西北边境最少有二十年的安宁。
朝中又一片清宁盛世之像。
作为缔造者,肯定会膨胀,越发想着江山永治。
加上皇上身体慢慢衰老,没有一个帝王会接受自己变老这件事。
所以,开始了求仙问道,以期能够长生。
安陵容将思绪理清后,无声轻笑,人总是逃不过恐惧,强如帝王在生死面前不也是一样无力吗?
安陵容的回宫与进宫都是静悄悄的。
回宫后,她先去了敬贵妃处。
早年跟着敬贵妃的如意,早就出宫回家了,新来的平安早早就等在咸福宫门口,才见到安陵容的软轿,就跪地迎接。
一进咸福宫,敬贵妃就拉着她不断打量,语言亲切态度热络,像是久未见的老友一般,关切思念的话语不停往外冒。
安陵容也想与她好好叙叙旧,不过时值年底,不断有各处宫人前来回事,敬贵妃时不时得先忙宫务,安陵容只能先告退出来。
再到熹贵妃宫中,熹贵妃倒是一口一个:“文妹妹,这两年让你受苦了。”
可安陵容却从她高高再上的姿态中,觉察到了高位者的俯视。
权利真的是毒药,让人不断的沉溺其中,以往面目变得越来越可憎。
安陵容又用起了她一贯在宫中求生的身姿,柔顺迎逢间将熹贵妃哄得笑颜频开。
回到永和宫后,原想好好休息一下,曹琴默求见。
安陵容只好让忍冬将她迎了进来,对上曹琴默的欲言又止,安陵容则直接了很多:
“曹姐姐,可是为了两年前的事情来的?”
曹琴默面带难堪的点点头,莞妃殁了,皇后被软禁了,可她的日子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顺遂。
皇上对温宜的疼爱不减当年,每次有什么好的总让内务府给温宜留一份,也时常将温宜召到身边悉心教导。
可对她却完全不一样了,这两年除了年节她能见到皇上外,竟没一次单独相处。
她好似被皇上彻底忘了一般。
“曹姐姐,两年前的事情,本宫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本宫早知你与莞妃的昔日恩怨,一个母亲想给孩子一个安稳的环境,这点苦心本宫能理解”
曹琴默有点不敢相信安陵容竟会这样说,就在她心里以为还能倚靠安陵容一二时,安陵容接下来的话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可本宫不能接受的是,曹姐姐你的自作主张,本宫与曹姐姐也算是相识与微时,彼此算是知根知底,可曹姐姐对本宫全然不信任。”
“曹姐姐你想分辨这是你与莞妃的私事,可宫中之事从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算计别人,就不许别人算计你,与皇后合作是以虎谋皮。”
“如果曹姐姐当时能对本宫多点信任,也许合两人之力能,事情不会是今天这个结局。”
事实面前曹琴默唯有无力分辨:“文娘娘,嫔妾不想的。”
安陵容打断了她的解释,一语道出她今日困境:
“曹姐姐现在来找本宫,无非是想看看本宫是否能相帮一二,让你走出今日的困境。”
“非是本宫不愿,是后宫中谁也无能为力,曹姐姐的一番胡乱指证,让皇上损失了一位正得用的亲王,本宫若是曹姐姐就安分度日,别再招皇上的记恨了。”
最后这句是感谢她当年在雪地中为自己求情而作的提点,至于其他她无力再管,就算有能力,她也不敢再跟曹琴默合作。
一个紧张且反复无常的人,谁也不敢保证下一次她的那些诡谲心思又会用在谁身上?
安陵容这次选的是向死而生的路,不容许身边再出任何一点纰漏。
曹琴默见她说得无情,神色瞬间颓废下来,不过还是不甘心挣扎着追问:
“文娘娘是说,嫔妾真的再不到皇上了吗?”
安陵容见她还心存幻想,也不想再多言,只开口赶人:
“曹姐姐,本宫累了,曹姐姐请回吧。”
曹琴默沮丧的离开了永和宫,安陵容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曹琴默若是能安分下来,后半生靠着温宜公主,在宫中日子不会难过,可要是再折腾,就难说了。
想到皇上的圣旨,让她今日先休整,明日未时再到养心殿见驾,安陵容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安的。
两年未见,也不知皇上的气消了没?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忍冬为她加了两次安神香,都没让她入眠。
同样不安生的,还有三只狸猫,它们初到宫中许是环境太过压抑,一直叫个不停。
快天亮时,安陵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反正现在,也不用再去景仁宫请安,忍冬就由着她睡懒觉。
等安陵容醒来,已是日头高照。
新分来的宫人依次进来:“娘娘,奴婢们伺候您洗漱。”
安陵容蹙了蹙眉,当年她出宫时为宝鹊、宝鸢求了回家的恩典。
又将小姜子送到敬贵妃宫中,如今他在咸福宫颇为得用,安陵容也不打算叫他回来。
只是离了以前的老人,现在新来的总让安陵容心中有几分抵触,她是准备随时抽身离开之人,不想再为不相干的人浪费精力了。
忍冬看出安陵容的不舒服,马上接过其他人的活,板起脸道:
“咱们娘娘素来喜静,以后贴身的活计还由我来,其他事务,我待会再做分配,明白了吗?”
这批宫人是敬贵妃让内务府送来的,才入宫当差不久,见忍冬虽严厉,但不像寻常姑姑那样动辄恐吓,心中暗道来对了地方,都捣头如蒜的应了下来。
安陵容看着宫人们伏贴模样,心中更加烦闷,在山野两年,她习惯了那里山高云淡的自由日子。
回到这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只觉过得比牢笼还憋屈。
用了顿食之无味的午膳后,安陵容盛装打扮一番,带着忍冬前往了养心殿。
皇上还在忙,让小夏子先将她带去了西暖阁。
回宫两天了,安陵容一直没见到苏培盛,就趁着这时间跟小夏子偷偷打听起来。
小夏子悄悄回道:“奴才的师傅得了万岁爷的恩典,一年多前就出宫荣养去了,如今在前门大街安了家,跟槿汐姑姑一同住在里面。”
上一辈子的对食,这辈子还是发生了。
难道就因为跟崔槿汐对食,皇上才将苏培盛放出去的吗?
安陵容胡思乱想间,身后的门帘被悄然打开。
皇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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