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小五跪了整整一夜,在这段时间里,她望着长梧的屋子,不想移开视线。
直到太阳初升,将天边染成橘红色,眼前的房门突然被打开,长梧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从门里走出来。
柒小五赶紧从地上站起,却因跪了一夜,腿脚早已失去知觉,而无法动弹。
她双手撑在地上,完全感觉不到下肢的存在。眉头一皱,眼睁睁的看着长梧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手掌握成拳头,固执的撑起身。
柒小五明白,她只是因为血脉不通而暂时失去知觉,但只要腿脚还好好的长在身上,她就可以控制。现在不是喊疼的时候,师父要走了,她想送送他。
咬着牙,柒小五艰难的从地上站起,在站起来的一瞬间,知觉恢复,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像被无数只细小的蚂蚁啃咬一般,发麻胀痛。
她向前走一步,站在长梧跟前,咧嘴一笑,凑近说道,“我送师父到城门,路上若是遇到什么摊子,师父不妨先吃点东西再走,这一去要好几天的路程呢!”
她转身,站在长梧身边,一把抢过背上的包袱自己背着。笑道“我替师父拿,师父昨天整理东西辛苦了!”
说完,向前一步迈去。当脚底触及地面的时候,她险些站不稳,只觉得发麻疼痛的腿脚似乎一下子变小了不少,踩在地上轻飘飘。
每走一步,疼痛感就会加剧,但柒小五依旧在笑,高兴的替长梧牵过马,不将自己的脆弱表现出一分一毫。好在不适感很快过去,等走出院门的时候,她已经恢复正常。
像是昨夜的责怪从未发生过一般,长梧拿着帷帽走在她身边,白衣飘然,衣袖飞舞。他的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声音清冷平静,说“你知道我不在外面吃,不过我可以看着你吃。”
是的,无论柒小五表现再怎么平静,内心依旧失了准则,就连长梧喜洁一事都忘了。
也许是昨夜凉风吹多了,柒小五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无法思考。但身体却能行动,和师父的对话也能下意识的回答,后面再一想,她连自己刚才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身在此处,心却已经飞了。
飞到春秋山上,飞到粗茶淡饭中。柒小五想回答;她想吃师父做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想要。若不是长梧做的,其他什么都一样。
后来沿途路过饼摊时,长梧买了一个芝麻饼,他说“昨天在湖边见你特地去向朝小公子讨饼吃,想来平常应该很喜欢,就这个吧,你还在长身体,即便出门在外三餐也不能忘!”
柒小五从摊主手中接过饼,热乎乎的,还冒着白气,非常好吃,比朝阳家里做的还好吃。
她大口大口的咽下,只觉得这饼比糖还甜。“好吃,谢谢师父”
原本压抑的心情瞬间好转,柒小五向来单纯,只要对她有一点好就会满足。即便分离在即,却也不似之前那般绝望。
就连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她双手捧着饼,小心翼翼的跟在长梧身后,望着他出尘的容颜,忽然说道,“师父把帷帽带上吧,师父这般好看,别让其他姑娘瞧了去。”
许是这话过于轻浮,牵着老马的长梧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疑惑的问“桐儿这是何意?”
虽说现在还是清晨,整条街上除了卖菜的小贩,再无其他人。但柒小五依旧注意到,师父的容貌实在太惹眼,无论男男女女,路过他时总会回头望上几眼。
小姑娘不喜欢这样,所以她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着俏皮话,“这俗话说得好,财不露白,师父长得这般好看,自然也得藏起来。”
“胡言乱语!”。长梧宠溺的笑着摇头,转回身去,带上遮掩面貌的帷帽。
一路走到城门口,守城小兵才刚刚打开城门,便看见师徒二人牵着一匹老马走来,心生疑惑。
这门才刚打开,就有人赶着出城,他照例想询问一番。柒小五却在他开口之前,拿出郡主身份的令牌。
这块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牌子,直到下了山,才发挥它真正的作用。
小兵看见令牌时,整个人都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行礼,高呼“参见守疆郡主!”
若换其他郡主,只怕还不用行这样的大礼,但她不一样,无论好坏,她的名字早已传遍整个圊玥,整个都城中的百姓都对她如雷贯耳。
“起来吧,你去忙自己的,别在意我”,这算她第一次正式应下郡主身份,学着平常朝阳的派头应付他人。
冥冥之中,已有一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在世人的面前,仿佛柒小五成了做主的一位。长梧无声站在她身边,藏在白纱后的眼睛,也不知注视着何处。
待柒小五领着长梧出了城门,分别在即,一时间却是寂静无言。
站了片刻,她终于打起精神,将手上的包袱还给长梧,笑笑“师父回去的时候,记得帮我去看看小猴们。”
“好!”长梧应下,将行李整理好,翻身上马。临走之前,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掀开帷帽,轻声说道“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必要受些委屈和磨难,但大可不必太过隐忍,若真闯了祸,师父给你撑着。”
柒小五呵了一声,上前拉住长梧的衣袖,踮起脚尖,盼着离他近一点。“师父放心,向来都是我打别人,他们打不过我的!”
长梧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尙不懂人心,不知道有些东西,比刀剑还锋利!”
那师父你清楚,你既然这么清楚,却还是把我丢在这里!。
这话在心头环绕一会,就被柒小五压了下去。她向来争强,不愿示弱,与其让师父担心,不如让他放心的离开。
吐出一口浊气,柒小五摇摇头,扬起微笑“总会有法子的,师父放心”
她拉着他的衣袖,明明没有怎么用力,却像是在挽留一般。长梧注视着她发抖的指尖,心底一软,犹豫片刻,却还是把袖子扯了回来。
“一个人强,不仅仅是指武学造诣上,内心的强大也十分重要,我等着你真正变成强者的时候。”
长梧伸手放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这话你怕是听腻了,不过为师还是要再说一遍。每个人生下来的责任就各不相同,为人子女,为人臣民。今日你虽然会怨我,怨我无情的将你抛在俗世中,但将来你便会懂为师的一番苦心。
此乃做人的根本,若连这点都做不到,何谈其他。为师还是那句话,切记孝顺父母,近亲友远小人,待天下大定,四海升平,你再回来,师父等你回家。”
柒小五除了一个好字,再也答不出其他,她现在前路迷茫,不知该身往何方,也不知该如何去做,才能满足长梧的期盼。
十五岁前的柒小五,整个世界中只有一个长梧,那就是她的天下,她的全部。如今这个世界里要接纳其他人和事物,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总会有办法,只要是师父盼望的事情,她都会去做,无论是留在山下,还是去完成自己所谓的宿命。
长梧见她低落,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片刻却终究没有说出口,汇成一句“桐儿!早去早回。”
说完,长梧驾马离开,马蹄踏起一地尘埃,尘土飞扬,人影渐远。直到长梧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柒小五的视线中,空气中属于他的味道也渐渐变淡。
她才突然蹲下身,双手牢牢的抓住自己的脚腕,拼命摇头,暗示自己“别看!别想!别追!”
她全身缩成一团,隐于丛林中,背影单薄瘦小,口中不断重复六个字。“别看!别想!别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七月的烈阳再次发挥它的威力,将整个空气都变得闷热不已,连树下都不能避免。
柒小五这才站起身,面色苍白,满身冷汗。她回忆起长梧曾说的话,教导的话、关心的话,起起伏伏,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句【早去早回】。
师父是她最敬佩的人,只要是长梧说的话,那一定是对的。不会质疑,她只会去做,按照长梧说的去做,去学着做一个有担当的人,做一个强大的人。
然后就等着天下大定,四海升平,就可以回家了。
柒小五想去将军府,她想马上去找杨赫,早一点做完该做的事情,早去早回。
早去早回,这四个字成了她一生的希望,无论之后遇到什么,她总会想到这四个字。
然而多年后,她终于可以回去的时候,柒小五却选择留在山下。
早去早回始终是盼望,即便人可以回去,心却再也回不去了。
牺牲这么多,她早已不是春秋山上无忧无虑的柒小五。而是圊玥的守疆郡主,也是柒家的五小姐柒桐。
已经担起的责任,就是一辈子的事,至死方休。
争强好胜,懵懂无知的柒小五,终究是被人丢在山下,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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