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府里,武氏正忙着与丫头收拾,她本就才两个使唤婢女,东西也不算多,但总要有人拾掇。眼瞧着要吃晚膳了,大院里却有小厮来唤,心里本是一喜,却听是去二院,又凉了半截。匆匆净了脸,换了件鲜艳衣衫,裹着披风便往外走。
到了二院门口,在廊房处才撞见陈氏、李氏、高氏三人,因是乔迁新居,几人穿戴得都颇为喜庆。只高氏实在无奈,才好歹寻了件还是从娘家带来的半旧褙子穿着,发髻上的首饰也多半是银簪绢花,让武氏颇为瞧不上眼。
李氏心善,见高氏穿得单薄,就将手里的白铜暖壶递过去,道:“高妹妹,你怎么出门也不带个壶子,大冷的天,可仔细冻坏了手。”
高氏谨小慎微,笑道:“丫头们在收拾东西,一时也顾不得我。”
武氏家境甚好,带入府的嫁妆也多,又侍过寝,旁人也不敢苛刻她月例银子,相比其她三人,倒过得甚为舒坦。她瞧着高氏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怯怯的模样,很是不喜,就懒得搭话。陈氏道:“我那儿还有几匹旧料子,高妹妹若是不嫌弃,明儿我叫人给你送去,好歹做两件过冬的厚袄子。”
高氏依旧含笑,福了福身,道:“哪敢嫌弃,先谢谢陈姐姐了。”
正说着,有婢女提着白玉青纱灯笼上前,道:“几位娘子,请随我走。”武氏等人忙止了话,随那婢女往里走。穿过两池枯荷,入松林,沿着石板宽路上了阶梯,行至廊下。婢女顿住脚,恭谨道:“请稍等。”又候了片刻,才见屋里有人掀起帘子,福身垂首道:“请进。”
高氏已经冻得手脚发麻,一进厅中,被暖气一扑,全身都觉舒坦不已,心里不由得默算:如此烧着柴火,一天得费多少银两啊,真是又羡又妒。转过檀木琉璃屏风,只见十三殿下和主母端坐在炕沿上,正在吃果子点心。
四人屈膝道:“殿下、娘娘万福。”
赵曙面含浅笑,道:“不必多礼。”又命落衣搬了凳子来,赐她们坐下,寒暄片刻,方道:“如今刚入了新府,事事繁杂,慢慢的也要给下人们立规矩。”稍顿,又道:“你们几人都教养自大府大院,想来诸事都有计较,我也颇为放心,想从你们之中选一人帮着主母协理内院。”
武氏一听,心思雀跃,正要说话,却听赵曙沉声道:“墨安,你觉得如何?”众人也不知叫的是谁,见高氏站起,才齐齐向她望去。高氏紧张不已,连忙跪至地上,发着抖音道:“容殿下赏识,妾不慎惶恐,定当尽心尽力协助主母,绝不敢生二心。”
赵曙抿嘴笑了笑,道:“很好。”
待屏退众人,滔滔和赵曙用过晚膳,坐在炕上闲话。外头风雪飕飕,吹得窗纸噗滋滋的响。屋里用耀州窑青釉狮形灯盘托着臂粗般的红烛,燃得通火分明。赵曙卷了本书在灯下看,滔滔依着他的臂膀歪着,身上盖着织锦缎绿蔷薇绸被,忽而问:“你喜欢高氏?”
赵曙先是无意识的“哦”了一声,随即又问:“你说什么?”
滔滔早垮了半张脸,道:“我说话你到底听还是没听?”
赵曙又“哦”了一声,继续看书。滔滔起身抢了他的书,扔到地上“啪”的一响。赵曙气道:“刚才还好好的,又发什么疯?”里外的婢女听着动静,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落衣算是见过世面的,也诚惶诚恐,静静的捡起书,呈予赵曙。
滔滔挥手道:“你们都下去。”众人真是求之不得,不足片刻,就退个没了踪影。
赵曙看得正入神,忽被滔滔打断,颇为气恼。他道:“你有话不能好好说么?”
滔滔道:“我好好说了啊,可是你不理我。”见赵曙卷起书继续看,滔滔一手将他的书拍掉,气呼呼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高氏?”
赵曙无奈的看着她,道:“胡说什么啊。”
滔滔不依不饶,道:“那你为什么让她管着内院?四个娘子中,你就偏选了她。”
赵曙见她撅着嘴,竖着眉,想她是吃醋了,没来由的就笑起来。他伸手去抱她,却被她躲过去。她气道:“笑什么笑,等你交待清楚了,我们再说别的。以前我还没进门,也管不了你,如今既然我是主母,哼,那你也得听我几句。”
她眉眼哼哼、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可真是气吞山河。
赵曙一脚将书踢开,扑过去将她压在榻上,去挠她的腰身,她最怕痒,禁不住边扭边笑起来。见她笑了,赵曙才停了手,道:“看你还敢不敢乱说,我连侧院的高氏碰都没碰过,何来喜欢之说?”
滔滔气消了大半,自作多情道:“莫非因为她和我同姓,你就选了她?”
赵曙看见她脖颈下光光的,年少气盛,便不由得伸手抚去,一点点解开系带,慢慢往下移,口中道:“一来我没碰过她,她没得倚靠,在王府时自然受了很多委屈。二来她若跟着你,想让你给她做后山,就不得不对你忠心。所以,相比其她几位娘子,她倒最让人放心,也绝不敢欺到你头上去。”
滔滔在家时无忧无虑,从未管过府中事务,见赵曙竟然连内院的事也要处处替她筹谋,好让她免于烦心,很是感动,便道:“十三,你真好。”
赵曙已经掀开她的半边衣襟,她用膳后才沐浴过,所以里面并未穿什么衣,他低哼了一声,将脸凑到那白嫩肌肤上,用下巴上的胡渣去扎那处柔软,连滔滔说话,也只顾得低声“嗯嗯”几句,就专心干活。
滔滔抓着他的袖袍,扯了扯,呼吸厚重道:“外头冷,到里面去。”
赵曙从流连中抬起头,起身连鞋也顾不得穿,光脚踩在厚厚的毛毡上,将她横抱,边亲边去寝屋。落衣听着声响,心里清楚不过,就连忙吩咐婢女去重新烧水、预备着干净的被褥床套,自己亲自端着铜盆在帘外候着。
因到了年关,政务减少,赵曙便每隔多日才去一次宫里。他是不肯耽误学业的,虽没去广文馆上课,但常请国子监的博士及掌教进府里讲学,有时还会邀上方平、吕公弼等儒生一起论题,为了各自的论据,吵个面红耳赤。吵完后又宣舞妓弹琴喝酒赏雪,如此种种,也颇为舒心惬意。
除夕这日,宫里原要大肆庆贺,但因兰贵妃所出之女唐国公主身患重疾,连着官家也没了心思,皇后贤惠,就免了众内命妇进宫请安一事,只遣内侍往各府赏了节礼和钟馗之像,以示皇恩。滔滔头一回和赵曙过除夕,先吩咐小厮去懿王府和高府送了年馎飥、屠苏酒、胶牙饧、苍术及几副帖子,又命厨房做了精巧的消夜果子合,预备着守夜。
从天亮起,便有朝中各府的小厮前来送节礼,高氏主持着将东西都收了,记录成册,一并收入库房,至晚膳前方呈予滔滔看。滔滔仔细过一遍,心里大约有数了,才道:“我们府里新建,如何回礼,也无规矩可依。恰好大院里有从王府出来的管事婆子,你且问一问她,估摸着办吧。”高氏在滔滔面前极为顺从,福身道:“是。”
为着赵曙方便,早在花厅旁侧隔了间小书房,他此时正在里头看书,听见滔滔与高氏说话,就走出来道:“今儿过除夕,让厨房给四院好好备一桌酒席,银子就从大院的所用花费中拨出罢。”稍顿又道:“开春了,你自己从库房里捡几样喜欢的料子,裁两件衣裳穿。”
高氏难得见赵曙一次,脸上微微发红,声音愈发低柔道:“谢殿下赏赐。”
瞧着天色愈来愈黑,赵曙道:“若是没事了,就下去吧。”
高氏恭谨回道:“是。”说着,又朝滔滔屈了屈膝,方退出去。
外头虽未下雪,但寒风凛冽,犹如刀割般吹在脸上。高氏被丫头初夏扶着,裹着连珠纹青色兰花兔毛披风,提着青纱灯笼,穿过空置的三院,慢慢回四院。路上不断有小厮婢女抱着一盒盒的吃食往二院奔去,初夏看着羡慕,叹道:“二院可真好,听说连廊房的小厮都时有赏赐,什么燕窝鱼翅,主母连筷子都没动,就赏给下人了。”可她们四院,连四位娘子吃的都得按着份例,多一分都是没有的。
人比人,还不得气死人。
初夏冷飕飕道:“高娘子,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做。”
高氏淡淡道:“殿下既赏了酒席,我若是单独让厨房做什么,难免武氏等人闲话,不如跟着随意吃些,也就算了,反正我也不贪吃那几口。”
初夏道:“娘子如今协理主母处置内院诸事,自然比那三人要高出一等,想吃什么也不必太…”话还没说完,就听高氏冷笑一声,道:“不过都是妾室,哪来什么谁高谁低,你也别乱嚼舌头,免得带来祸害都不知道。”
见高氏正色,初夏吐了吐舌,忙道:“是,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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