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且向花深觅素心》第二十一章“桐映碧落”
风亦止顿步,见四下无人,并未回头,问道:“何事?”
何列星缓步走到风亦止身后,颔首注视那刚硬满胡茬的面庞,道:“你对明景瑞,似有些不同。”
“哪有?”风亦止回身定定看着何列星,心中却是为人道破心事的惶恐,强作镇定道,“你倒说说,有何不同。”
“你格外关注他。”何列星笃定道。
风亦止挺挺身子,摆出主子的架子,道:“明景瑞是桐亲王手下得力将领,今后的事情自是少不得他。我关注他,无非是想多多了解,以便今后加以利用。”
何列星轻轻摇头,苦笑道:“不是,你在掩盖。你我从学艺时便在一处,彼此熟知得很。你对他的样子,并非是对任务的专注。你好像,既想见他,又怕见他。”
风亦止不得不承认,何列星虽是男子,但向来观察细致入微,比自己略胜一筹。微微侧身,风亦止不再看何列星问询又带三分温热的目光,不知该如何面对牵念自己有多久的他,似乎还有着些许愧疚。
“你向来举止有度,半点破绽也找不出。”何列星声音略带凄凉道,“可你,今日却是不像个粗犷将军,反而有几分女儿家的羞涩。幸好他们皆是大意粗疏之人,未曾起疑。而且,你还针对我,帮他说话。”
“今日是我疏忽了。日后定然注意。”风亦止知自己今夜的失态,不由自主的流露,久别重逢的欢喜。
何列星耐心道:“你我清楚规矩,有些事情也是无可奈何。可是,毫无可能的事情,你,莫要陷落。”说着,走到风亦止面前,认真看着她。
风亦止长叹一口气,忍着心中恣肆的忧伤疼痛,道:“我晓得。”言罢,抬脚快步而去。
余下的路程中,风亦止努力使得言谈举止更像征战多年的男子,强迫自己不去关注明景瑞,甚至天同将军再三相邀共饮也托词不去。可是,越不去看,她便越想他,只得在夜深人静之时,借着守夜之名,远望总是难以入眠、独坐自饮的明景瑞。
“若可慰你忧愁、平添笑意,我遍体鳞伤,亦是不悔。”每每凝望明景瑞,风亦止不由得如此暗许心愿。只是,她那时并不知,一语成谶。
风亦止觉得,千里漫途也不过尔尔,在愈加强烈的思念煎熬中,已然陪着明景瑞走到广平城,送慕逢晴入住桐亲王府。何心渺作为陪嫁侍女,何列星作为贴身侍卫,都留在慕逢晴身边,以便接应行事。而风亦止易容的望川将军,则领有几人,回安国传信。
那望川将军,本是风氏堂中无姓之人,因着平日异常勤奋,才准许执行任务,接替风亦止带人会安国。明景瑞送别望川将军那日,风亦止藏身不远处,肆无忌惮地看着明景瑞,嘴角轻扬,心中苦涩甜蜜交杂,自此以后,可毫无阻碍地凝望他,却是再无靠近他的机会。
几日后,桐亲王和慕逢晴的婚礼在九天殿如期举办。广平城内喜气洋洋,百姓奔走相告、争相探看,在王府前驻足等待一睹桐亲王妃风姿。王府中,张灯结彩,红艳非常,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九天殿内外,红妆铺展,金银闪动,庄重之中不乏喜悦。宁帝端坐正中,皇室宗室、文武百官次第排开,桐亲王携慕逢晴进得殿来,在礼官同宫人的安排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繁文缛节。
风亦止卧在大殿之上的房梁上,痴痴凝望下面长身玉立的明景瑞,片刻不离。明景瑞身着盛装,比赴安国迎亲时更为潇洒俊逸,衬得他骨格气质越发清奇,偏生仍是一成不变的淡淡忧愁神情,眸中似有三分强压的歆羡,仿佛这喜事不曾感染他半分。
学艺练武十几年,风亦止早已习惯风氏堂中清心寡欲、冷酷无情的日子,除了你死我活的侥幸,便是压抑孤郁的踽踽独行。可是,自从御狄障中的那一眼,风亦止就觉空落的心中渐渐盈满,明知那只是个幻影,仍是纵容它生根发芽。
慕逢晴嫁入大宁为内应之事,风亦止掌控全局,却是屡有央求风无住换人的念头,见不得凤冠霞帔的绝美,见不得十里红妆的热闹,见不得忠厚郎君的等待,见不得娇羞含笑的满足。风亦止留在大宁,只是因为明景瑞,纵使独自遥望,亦好于不得见到。
“若他迎娶正妃那日,可是这般光景?”风亦止泪眼朦胧,暗自问道,“不知是谁家姑娘,能有如此福气,嫁与他为妻。”
风亦止抬手轻轻抹去眼角泪滴,再颔首时,却见大礼已毕、众人熙攘走动,纷繁人影间,失了明景瑞的踪迹。
大婚之后,桐亲王府重归往日宁静,却是多了些许烟火气息。
慕逢晴住在最留轩中,打量桐亲王拨来的下人,道:“江儿,你觉哪个顺眼,便留在身边帮忙罢。”
何心渺矮身应下,在几个姑娘面前徘徊良久,停步在年岁颇小的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妃,我叫西窗,是最留轩中的洒扫丫头。”那姑娘恭敬答道。何心渺随即遣散下人,安排在最留轩中,单单留西窗近身服侍。
这时,有侍女送来帖子。何心渺展笺细读片刻,微微蹙眉道:“王妃,王爷的两位侧妃彭氏和蒋氏邀您后花园中品茶。”
慕逢晴起身做来,道:“西窗,你对这两位主子,可知道什么?”
“回王妃,”西窗缓缓道,“彭主子名为彭芳儿,是廉贞军中彭将军之女。蒋主子名为蒋云凤,是武曲军中蒋将军之女。王爷迎娶两位主子为侧妃。”
“手下将军之女。那,王爷对这两位主子如何?”慕逢晴看着帖子问道。
西窗答道:“王爷日日忙于军旅之事,对两位主子并不热络,也不冷落。两三年来,两位主子因着并未怀孕,平日便争风吃醋度日。”
慕逢晴赞赏地点点头,道:“江儿的眼光不错,挑选的丫头很是机灵聪敏。明日,我们便去会会这两位侧妃。”
夜半,风亦止拦下侍候慕逢晴睡下的何心渺,至无人之处,才问道:“明日,慕逢晴打算如何应付?”
“亦主,慕逢晴本来有些气恼,毕竟在颖王府中受尽欺侮,想要好好做个正妃。”何心渺道,“不过,我劝她先隐忍观望。桐亲王府中的情形她到底不甚熟悉,是敌是友也辨不清。待摸清忠奸好坏后,再动手也不迟。”
风亦止不置可否,反问道:“她怎样说?”
何心渺略略轻松道:“慕逢晴还算聪明,自是答应。亦主放心,我在她身边,不会坏事。”
“虽然,我们答应帮她,若她难成大事,也只得再想办法。”风亦止停顿片刻,又道,“你早些歇息罢。”目送何心渺离开。
清风轻拂,日光零散,浓密树荫下,彭芳儿和蒋云凤早早布好茶席等着。不远处的檐影中,风亦止舒服地侧卧,想看看这慕逢晴究竟可是能托大事之人。
慕逢晴携何心渺、西窗一行人拐入后花园,见众人行礼后,方客气道:“我初入府中,诸事不懂,正要请教两位姐姐,可巧帖子送了来。”
“妹妹客气了,”彭芳儿堆笑道,“妹妹可是王爷的正妃,我们清茶淡点看似小气了,可除却知晓妹妹喜饮安国黑茶,什么也不晓得。待他日了解妹妹喜好,再好好招待一番。”说着,请慕逢晴落座。
慕逢晴看着侍女毫无章法地冲泡安国黑茶,眉间掠过一丝厌恶,还是微笑道:“两位姐姐颇耗心思,我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蒋云凤道:“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妹妹本是安国颖王府中的公主,嫁了王爷、做了王妃,也是门当户对。我等皆是出身平民,不及妹妹尊贵,敬重一些自是应当。”
慕逢晴眯了眯两眼,警惕之色在脸上停留片刻,道:“可是,我同两位姐姐自此便是一家人,哪里有那许多高低尊卑。侍候好王爷,才是大事。”
“妹妹真是深明大义。”彭芳儿着人捧出锦盒,打开后,拿出一对白玉精雕的黄鹂,道,“这是我的见面礼,妹妹千万别嫌寒酸啊。”
蒋云凤则是送出一对青瓷梅瓶,道:“我这不比彭姐姐的贵重,也是我的心意,还望妹妹笑纳。”
“多谢两位姐姐。”慕逢晴正要看看礼物,见侍女奉茶,只得先接茶杯,衣袖扫过桌上玉器瓷器。不料,慕逢晴玉手刚触碰杯壁,那侍女便松手,使得白瓷茶杯从慕逢晴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碎成齑粉。
与此同时,桌上的白玉黄鹂和青瓷梅瓶也先后掉落摔碎,霎时清脆声响此起彼伏,甚是悦耳。
“王妃,你怎这样?”彭芳儿忽地抹泪娇声道,“我知这费心寻来的安国黑茶不及王妃素日饮的,自是愿受王妃责怪,怎也料不到王妃竟不满摔杯。”
蒋云凤委屈接道:“我们这点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到底也是一片心意,王妃怎说砸便砸。王爷,正巧您来评评理。”
慕逢晴脸色由疑惑转为惊诧,回身就见桐亲王负手立于台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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