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千余心腹在潼关东门前做困兽之争的王思礼苦笑连连:“人可骗,天难欺,哥舒节帅为谋从龙之功,故意熄了平安火,不料竟弄假成真。更可笑的是,为防范远在河东的北庭军插手,节帅还特意命破虏不得擅离蒲津渡……”
“王思礼,投降吧,东平郡王最喜勇士,凭你的本事,别说个节度副使,弄个郡王也容易”火拔归仁揪住哥舒翰腰间的丝绦,高声劝降。
“投降,某投降!”不待王思礼回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边令诚尖声喊道:“东平郡王顺天意、兴义兵,伐无道、清君侧,诛不义、反奸佞,某虽为刑余之人,也愿跟随郡王,以浩然正气涤荡天下!”
“不知廉耻的阉人!”王思礼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可放眼望去,身边的心腹皆眼巴巴地看着他,似有所期。
“都降了吧,打开东门恭迎东平郡王!”边令诚尖声大叫:“诸君,听吾一言,方能保住身家性命!”
捻箭搭弦、霹雳如电。
边令诚正嚷嚷间,一羽长箭呼啸而来,正中其喉部。他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握住尾羽,欲要喊疼,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厚颜无耻之辈,见一个杀一个!”北边传来令王思礼惊喜的声音。
“破虏,是你吗!?”
“三郎莫慌,某来也!”刘破虏一挥长弓,数百羽箭疾若流星,射落数十名正围攻王思礼部的叛军,行将毙命的边令诚身上也多了几羽雕翎,当即气绝身亡。
“陇右从无降敌之将,受死吧!”刘破虏再度张弓,长箭直奔火拔归仁而来。
“刘破虏?!”火拔归仁猫腰躲开羽箭后,急忙将哥舒翰拉到身前:“刘破虏,你为何擅离蒲津渡!”
刘破虏收弓换槊,振臂怒吼道:“儿郎们,随某杀敌!”
三千健儿跟随着英勇无畏的主将,呼啸着杀向叛军。在冲天而起的火光照映下,转战千里仍战意熊熊的曳落河与乘舟百里以逸待劳的陇右骑兵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弯刀圆盾的撞击声、长槊入骨的断裂声和临死挣扎的嘶吼声交织重叠,在暮春关城里奏响一曲死亡悲歌。
“好兄弟!”热泪盈眶的王思礼趁刘破虏争来的片刻喘息之机,急将身边士卒分作三部,一部进入东门瓮城,监视叛军主力动向;一部收拢各处溃兵,汇集到东门附近;剩下的则随他跃马冲锋,与刘破虏部合攻曳落河。
干戈交错,火星四射。
一马当先的刘破虏挑翻数名叛军后,挺槊刺向火拔归仁。火拔归仁左手紧攥哥舒翰为盾,右手则挥刀格挡。他本以为刘破虏会顾忌哥舒翰的性命,动作会收缓些,孰料对方的马槊来得又急又快,擦着哥舒翰的铠甲捅向火拔归仁的左肋。若非火拔归仁眼疾手快扭腰闪开,恐一个照面就要被扎落马下。
“刘破虏,你不怕伤了哥舒节帅?!”
“卖主求荣的狗贼,汝心中可还有廉耻?”刘破虏一槊疾于一槊:“归仁,归个屁仁,你知仁字有几笔吗?”
“欺人太甚!”火拔归仁左手放开哥舒翰,弃刀换槊,拨开刘破虏的马槊,转而扎向哥舒翰的后心。
“吾乃大唐军将,杀贼为先,顾不得其他。”刘破虏浑不管即将刺入哥舒翰后背的马槊,舞槊袭向火拔归仁的咽喉。
“难道你不顾及节帅的生死!?”讶然失色的火拔归仁急回槊阻拦,堪堪挡住。
“国有危难,人人皆可死,唯潼关不能丢!”刘破虏双目如电:“河北、东都死了多少人,若潼关丢了,黄河水都要变红!火拔归仁,尔可知犯了天大的罪孽!”
“破虏,快救节帅!”拍马赶来的王思礼眼中唯有哥舒翰。在他马后,陇右士卒越聚越多,士气稍涨的他们嘶喊着挥刀舞槊杀向叛军,人数占下风的曳落河鏖战整宿,气力已衰,渐不能抵御陇右军的反击。
火拔归仁正犹豫该如何是好,西方夜空闪现点点火星。
“崔乾佑是疯了吗!”火拔归仁连忙催马向南,他刚离开数丈远,密密麻麻的火箭铺天盖地而来,不分敌我造成一片死伤。而在火箭落地之前,王思礼已将驮着哥舒翰的青海骢拉离羽箭覆盖范围。
“三郎,叛军有……”刘破虏话未说完,驰马而来的七百曳落河便将一袋袋黏稠的液体泼洒而来,关内的东西长街顿时变成一条火河,守军和叛军皆死伤无算。
“汝怎知叛军有猛油火?”王思礼与刘破虏聚拢在一起:“还有,节帅不是命尔严守蒲津渡,不得擅离……”
“霨郎君以飞奴告某叛军施计突破蓝田关,欲偷袭潼关,并附了高枢密的军令,吾急顺流而下,总算赶上。”
“霨郎君,素叶军此刻又在哪里?”
不等刘破虏回答,投掷过猛油火的曳落河驱马奔驰,隔着火河齐射数轮后,绕至刚聚集起来的陇右军背后发动猛冲,若一柄巨斧,将守军刚有起色的反击斩得七零八乱。
“蒲津渡的守军怎会来得如此之早?若非斥候在河边窥见船只,险些让其得手。”满腹疑窦的崔乾佑对西边愈发谨慎,将手边仅剩的三百多骑兵悉数部署在潼关通往华州和长安的官道两侧,身边只留二十余名曳落河:“某率部北上时,剑南军方抵达蓝田,且剑南马低矮,脚程远不如辽东良驹,再给某半炷香的功夫,定能击溃陇右军,攻克潼关!”
一翎南来掣飞电,百矢同发雨流星。
踌躇满志的崔乾佑正捻须盘算,护在他右侧的五六名曳落河忽然纷纷中箭倒地,紧接而来的就是犀利的破空声。
“敌袭!?”来不及抽刀格挡的崔乾佑右脚离镫,急忙扭身缩到战马左侧,双足发力,蹬着马腹平飞出去。他刚落地,坐骑便哀鸣数声,轰然倒地。
“哪来的兵马?!”崔乾佑一个鲤鱼打挺,躲在曳落河马后定睛望去,只见南边十余丈远的草丛中突然冒出数十名身着墨绿披风的步战甲士,手持弓弩,发箭如蝗,逼得曳落河挥刀举盾格挡,无暇张弓反击。
“连弩,素叶军?!”崔乾佑骑上备用战马,戴上面甲、抓起马槊,高声道:“连弩劲软,不必惧怕,一个冲锋便可将他们杀光!”
可曳落河的马速还未加快,猛油火瓶、铁蒺藜已劈头盖脸泼洒而来,惊得战马踯躅不前。墨绿甲士持续用连弩压制曳落河的同时,数名神射手或射人、或射马,转眼又击杀三四名曳落河。
“呜呜呜!”曳落河吹响示警的号角声后,留下五骑护住崔乾佑向西后撤,其余十余骑猛踢战马,分左右两翼绕开铁蒺藜密集的区域,顶着如雨箭矢和灼热的猛油火瓶,呼啸着冲向墨绿甲士。
折损四骑后,曳落河眼看就能躐阵屠杀,墨绿甲士阵前十余名身高臂长的士卒抛却连弩,抓起布满行云流水花纹的雪亮长刀,迎着奔驰战马挥刀猛斩。
“碛西陌刀手!”曳落河叱咤幽燕、少有敌手,他们也耳闻过安西、北庭陌刀兵的威名,但双方一东一西、相距万里,之前又同为大唐边军,故从未交过手。此番在潼关城外相遇,两边都卯足劲欲要克敌制胜。
长刀如墙进、遇之人马碎。
“死!”素叶军陌刀团士卒唐峥腰部发力,双臂挥刀如圆,刀锋过处,槊断、马死、人亡!
“不愧是用天竺镔铁锻造的陌刀,真可谓吹毛利刃、削铁如泥!”唐峥对新配发的神兵利器格外满意。
去年安西军策反苏毗部,攻入吐蕃边境,战前霨郎君慷慨解囊,半卖半送资助安西军急需的粮秣和棉花。高仙芝为表谢意,答应霨郎君所请,派兵协助素叶商队凿空经大小勃律通往天竺国的商道。素叶居龟兹分号遂与安西都护府联手,以丝绸、瓷器、铜镜、玻璃、铅朱等货从天竺各国换来镔铁、象牙、犀角、砗磲、旃檀香等物,利润极丰。
近一年间千里迢迢从天竺购得的八百多斤镔铁,除分给安西都护府的三成,其余皆交由庭州名匠赵达晖锤炼成兵刃后转运长安。
用天竺镔铁打造的兵器上皆有光彩夺目、脉络繁复的花纹,以唐峥的军阶本用不上如此珍贵的兵器,若非同窗黄磬将他推荐给李晟,使其入选援助潼关的先锋队,唐峥估计得再过数年才能用上这兼具华丽与锋利的陌刀。
十余名陌刀手本就是素叶军陌刀团的精英,配上用天竺精铁锻造的神兵真真是如虎添翼。刀影闪动后,十余名曳落河或被一命呜呼或重伤倒地,陌刀手却只阵亡两人。
“追!”素叶军副使李晟翻身跃上匹辽东战马,弯弓对准向西逃窜的崔乾佑,连发数箭,射中三名曳落河,可他们却始终强忍疼痛,将崔乾佑遮挡得严严实实,令李晟无法瞄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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