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机,岂能坐失!”李晟收好弓箭、攥起长槊,如旋风般催马杀向崔乾佑一行。
子初时分(晚上11点多),蓝田城中余火未熄,李晟奉命从素叶、剑南两军中挑选精锐,火速赶往潼关。李晟以义学学员和真源骑兵队为骨干,遴选五十余名弓马娴熟、战绩不凡的勇士组成先锋队,一人三马飞身北上。
霨郎君对先锋队极为重视,不仅任李晟自行挑选猛卒悍将、良马利刃和铠甲战袍,临行前还面授机宜,指点他效仿公孙门,隐匿踪迹、突然袭击。
先锋队经过华州时,发现不久前城外曾爆发遭遇战,从遗落的旗帜、尸体看,当是叛军伏击陇右军得手。李晟留下两人等候王霨大军后,不再沿官道东进,而是发挥在剑南征战数年的真源骑兵队所长,穿行于华岳北麓山道,绕经潼关城南的凤凰山,骑马步行,借暮春草木和墨绿战袍的遮掩,一路摸到观战的崔乾佑身侧,暴起发难。
十骑横行摧敌胆、一将独进挑群寇。
李晟挥槊如蛇,兔起鹘落间接连挑翻三名曳落河,眼看槊尖就要刺中崔乾佑坐骑的后腿,西边赶来数十骑,阻断了李晟的追杀。
“太嚣张了!”缓过一口气的崔乾佑调转马头,挺槊冲向李晟,两杆长槊死死纠缠在一起,难分高下。以舍命搏杀的两将为中心,曳落河与先锋队杀成一团。
先锋队偷袭得手,以多打少,本占据优势。然西边曳落河源源不断而来,逐渐将先锋队挤压过去。
“死!”崔乾佑突然撒开搅在一起的马槊,抓起挂在马鞍右侧的铁骨朵,催马向李晟头上砸去。
电光火石间,李晟也松开马槊,向后侧仰,一骨碌翻滚下马鞍,险之又险躲开崔乾佑的致命一击。他的坐骑却无这般好运,颈部被骨朵砸得稀巴烂,温热的血花溅了崔乾佑满脸。
骨朵头重尾轻,重心靠前,方才崔乾佑欲毕其功于一锤,施出九牛二虎之力,兼之眼睛被马血所污,揽回骨朵的动作难免慢了几分。
说时迟那时快,落在地上的李晟顺手抽出一羽长箭,腾跃而起,趁崔乾佑门户大开的一刹那,奋力将箭簇刺进他毫无遮掩的左目!
“狗贼!”崔乾佑强忍剧痛折臂挥锤,铁骨朵击中李晟的后心。李晟边念佛经边咬牙握紧箭杆尾部猛力一推,崔乾佑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崔兵马使!”数名曳落河持槊挥刀,急忙来救,战马的铁蹄眼看就要踩中受伤倒地的李晟,急促的破空声砰然而来,距离李晟最近的曳落河人马皆中箭而亡。
“杀!”飘扬的素叶军旗下,王霨骑在赤炎骅背上持镜观战,只见尉迟胜率两千轻骑自西而进,雷万春领剑南精兵翻凤凰山奔流而下,两股洪流聚在一起,转眼便将失去主将的两百余曳落河激成粉齑。
李晟轻叹口气,抽刀割下崔乾佑的头颅,鼓足中气朝潼关城内喊道:“崔乾佑已死,尔等速速投降!”
“崔乾佑已死,尔等速速投降!”素叶军、剑南军、于阗军将士齐声高呼,声震云霄!
“崔乾佑死了!援军来了!”王思礼发声大笑,行将崩溃的陇右军勇气复生。
“霨郎君,好样的!”刘破虏憨憨一笑,驱马迎着惊慌失措的曳落河再次发动冲锋,一槊刺倒失神落魄的火拔归仁!
日出潼关照血海,胡骑四散任割宰。
“叛军……长安……”哥舒翰幽幽醒来之时,潼关守军正摧枯拉朽追剿残敌。
“叛将崔乾佑授首,安贼主力士气衰竭,潼关安然无恙,报捷文书已拟就,节帅勿忧!”守在床边的王思礼欣喜不已。
“不急于报捷……”哥舒翰扶着王思礼的胳膊站了起来,满眼怒火:“火拔归仁何在?”
“火拔归仁投敌,已被奉高枢密军命前来的刘破虏诛杀!”
“刘破虏……”哥舒翰一脸阴沉,走到屋外,但见关内陇右、剑南、于阗、素叶诸军旗帜迎风猎猎。
“王霨……”哥舒翰喃喃自语。
“禀节帅,多亏霨郎君率军来援,李四郎于万军丛中斩杀崔乾佑,潼关才转危为安……”
“请霨郎君前来一叙。”哥舒翰打断王思礼:“汝速率兵乘船北上,看紧蒲津渡。若某所料不差,王正见正星夜赶往渡口……”
“那破虏……”王思礼意有所指。
“留他在潼关清扫战场。”哥舒翰挥了挥手:“终究养不熟……”
老谋深算哥舒帅,初生牛犊霨军使。
“霨郎君,长安城中如何?”哥舒翰开门见山。
“吾从蒲津渡入京畿,见华州大火,南下营救。后以为潼关丢失,匆忙东行,遇尉迟国王,方知敌在蓝田,遂借剑南兵马解了蓝田之危,追踪逃窜的叛军来到潼关。兜兜转转一夜,实不知长安城中情形。”王霨坦荡荡道。
“翻天覆地,一宿足矣。可惜王都护远在常山,不得分润此功。”哥舒翰浑不在意王霨话中暗含的讥讽之意:“潼关战事已定,霨郎君东奔西走许久,意欲何往?”
“某若去长安,哥舒节帅肯放吾离开?”王霨单刀直入。
“霨郎君何出此言……”哥舒翰故作惊愕状。
“那哥舒节帅还去长安否?某刚得知……”王霨已弄清哥舒翰被俘的首尾,他凑近哥舒翰耳边低语道。
“那太子殿下?”哥舒翰眉毛一挑。
“圣人昨晚顺万民之心,诛杨氏满门,赐贵妃娘子自缢,封太子为天下兵马元帅,令其统率北衙禁军出城,飞援潼关。哥舒节帅,平安火可以点燃了吧,露布告捷的使者也该出发了,阵斩叛军大将崔乾佑之功,小子愿拱手相让。”
“霨郎君是要与某谈交易吗?”哥舒翰盘算不已。
“正是如此!”王霨毫不遮掩道:“否则吾何须冒险来潼关?”
烽火夜似月,兵气晓成虹。
三月初四辰初时分(早上7点多),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血迹斑斑的潼关城时,偷袭潼关的五千叛军除战死者外,皆弃械投降。
苏醒过来的哥舒翰弹压下河西军鼓噪起来的骚乱;王霨则令素叶军石砲团的士卒操作关内幸存的配重投石机,对试图攻城的叛军主力发动精准打击,逐一清除掉叛军的石砲,拔掉安禄山攻城的利爪。
安禄山本不欲退兵,可当崔乾佑的头颅被悬挂在潼关东门城楼上后,叛军三鼓而竭,再无摧城拔寨的心气。
折腾一夜折损猛将一员却毫无所获,安禄山气得七窍生烟,若非田乾真从蓝田关发来的信鸽带来一丝喜讯,安禄山身边的近侍恐难逃一劫。
不过田乾真的日子并不好过,崔圆率五千剑南军抄山道对撤退的叛军围追堵截,令鏖战一夜的幽燕精锐得不到丝毫喘息之机。好容易退至蓝田关,田乾真还未合眼睡半炷香,素叶行军司马卢杞和校尉刘骁带着七拼八凑的士卒来到关下与剑南军汇合,架起残存的配重石砲对叛军一阵狂轰滥炸。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安西监军鱼朝恩竟趁高仙芝病危,纠集一股郡县团结兵跟在素叶军之后赶来蓝田助阵,令刘骁哭笑不得。
蓝田关之险,在东不在西,且关内配重石砲多已毁于蓝田县城外,田乾真空有士卒却难以守城,欲出城野战却人疲马乏。不得已,他只好听从史朝义之言,一把火烧了蓝田关,挥师返回武关。
崔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清楚剑南军之所以能压着叛军打,无非是跟在安西军和素叶军身后捡了个便宜,且兵书有云:穷寇莫追。剑南军扑灭蓝田关的大火后,崔圆立即着手修葺城墙,并向长安露布告捷。
望着喜气洋洋的崔圆,双眼清冷的卢杞举目北眺,自言自语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霨郎君,明知山有虎、汝偏向虎山行,以身为饵挽天倾,不愧是忠嗣大帅的血脉、不负王都护的教导,可敬可叹……”
太子拥旄东出征,平明兵近华州城。
“琦弟,汝不自量力,非要与为兄争夺储位,就别怪吾心狠手辣!”浑身披挂的李亨遥望晨光中伤痕累累的华州城,暗自念道。在其身后,万余北衙禁军战战兢兢,生怕遭遇叛军突袭,而深知潼关平安火熄内幕的李亨则谈笑风生。
“殿下,有点蹊跷,按说哥舒翰早该抵近长安,却迟迟未见陇右兵马……”与太子汇成一路的裴诚低语道。
“难道他怕了……”李亨自觉胜券在握,忍不住讥笑道。
“利欲熏心之徒,岂会放过到手的机会……”裴诚对哥舒翰看得很透。
“那……”李亨正沉吟间,前方升起缕缕青烟,计算方位,当是来自潼关的平安火。
尾随平安火而来的,则是高亢入云的报捷声:“捷报!捷报!哥舒节帅大胜叛军,斩杀安贼心腹爱将崔乾佑!”
“从哪冒出的崔乾佑?”从使者手中确认过捷报后,太子与裴诚面面相觑:“哥舒翰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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