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案前,跪拜的秦朝手上出现了一张写满字的宣纸。
“晴天霹雳天地昏,韩相竟然登西程?”只听秦朝声如洪钟,洛阳官话字正腔圆,数里皆闻的声音出口。
“三封朝奏朝天子,岂可出师不闻捷?”
“一朝登天西游去,谁可为君续战程?”
“父为名臣子拜相,韩相生来不输人。”
“可怜阎君不解人,早唤韩公十八春。”
……
朗朗声音响起,四周一个个屏息竖耳,秦仙傲写给对头韩绛的祭文,岂可遗漏一字?这篇祭文一开始倒是中规中矩,讲听到了韩绛去世的消息,如同惊天霹雳一样,韩相公与自己斗法,刚刚才开始,我秦仙傲一生,最喜欢的就是高强的对手,韩相公一生也是在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之中寻找无穷乐趣,进而一步步踏上宰相之位……
祭文中回叙了韩绛波澜壮阔的一生。
特别是讲到韩绛拜相之后与王安石实行变法时,整篇祭文一反之前的平铺直叙,用重墨浓彩高度赞扬了韩绛的变法。
认为变法虽然大半失败了,但其作用和历史地位,以及其精神等等都是值得高度赞扬的。
他秦仙傲一生不服韩相公别的,唯对他的变法抱持高度赞扬。
……
朗朗声音在韩府飘荡,灵堂中几个老人对视一眼。
“这秦仙傲居然是支持变法的?”
这几人正是韩绛的兄弟,也都是宋中为其长篇写传,文字不少于韩绛多少的,更有今后拜相的角色。
“他一出道就怦击王安石变法,我原本还以为……”
熙宁年间韩绛拜相实施变法,韩氏一族对变法的看法也是很复杂的,像韩维就十分稳重,看到了变法实施会产生的弊端,因此虽然知道不变法不行,可对王安石和韩绛的变法具体却是反对的。
“虽然这秦仙傲很疯狂。不过他对变法的评价,倒也不算乱来。”韩维心中点头,他反对变法,并非看不到变法的好处。而是反对变法中不好的,此刻秦朝对变法作用和意义描述。
秦朝的描述是站在后世无数研究者的肩膀上得出的。
相比这个时代身处庐山,不知庐山真面目而言,秦朝高屋建瓴的话便如拨开了迷雾一样,站人眼前一亮。仿佛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韩维再与心中所思的变法之事一联系,眼睛越来越亮,都有一种拍手叫好的冲动。
“难怪子华《辩奸雄》中说他巧言佞色,人都不能辩。”韩维心中感叹,连自己听了秦朝的话都有这种拍手叫好的感觉,更别说他人。
韩维这反对变法的,韩家此时除韩绛之外最牛的一个人都如此想,韩府其余人便更加眼露讶色,至于来吊孝的其他人很多也眼睛发亮,一些更是暗暗记下秦朝的这篇祭文。
祭文中在高度赞扬了韩绛变法的意义后。秦仙傲对韩绛的赞扬并没有因此而止息,开始赞扬韩绛的为人,很有古之大贤的风范,不畏强权,不怕得罪人,因此虽然一方面捧司马光上位,另一方面也与王安石交结,这与他秦仙傲一方面得罪司马相公,一方面得罪王安石,将两派都得罪是相通的。
可到这里话锋一转。
秦朝开始怦击韩绛虽然敢于得罪人。却嫌小气,只敢得罪部分根基不牢的人,过于迷信权威,迷信圣贤。不讲道理,没有对真理追根究底,甚至而怀疑圣贤的胆魄,而这方面他秦仙傲才是真正的违于捋虎须,打硬仗,所以。你韩公是不如我的。
可惜你归天太早,我秦朝无法与你再斗一百回合,实为憾事!
祭毕秦朝微微一皱眉,这吊孝的规矩,秦朝前来磕拜韩绛,主家是要给回礼的,可是现在根本没人上前。
“偌大的韩府,居然连礼节都不懂?”阿朱嘀咕着。
这时哼的一声,只见二十岁左右,戴着重孝的青年昂首走出两步,高声道:“非我韩府不懂礼数,而是有些事,正好趁着你秦公子大驾光临,我要澄清一下,以免外界误会我爷爷。”
“不知是何事?”秦朝冷看着那青年。
“秦公子刚刚的祭文也说到了,我爷爷果敢勇直,锐意进取,往往不计自身后果,没错我爷爷的一生,树敌无数,毁誉无数,可以说一直是站在风口浪尖,任人毁谤,因为他知道,凡是做事就有可能得罪人,只要这得罪人能让弱者获利,能让我大宋富强,再如何受委屈也是无惧。”
“而这一次。”
“秦公子办报纸,宣扬做学问要严谨,认真,要以理服人,而非以势服人或者故弄玄虚,这道理,小儿都懂,我爷爷又岂会反对?”
“啊!”
整个灵堂一片吸气声。
韩绛居然并不反对秦仙傲的提议?
要知道这一阵子韩绛怦击秦仙傲,派人封禁报社,抓人等一系列事,外面一直传言是韩绛所为。
就算那事不是韩绛做的,可是要求取缔报纸,并且抓捕处死秦仙傲的奏折却是实实在在的,这整个灵堂可有不少都是朝廷官员,这事是他们看在眼里的,可做不了假,如今韩绛孙儿却说韩绛是赞成秦仙傲报上提议的,如同一记惊天炸雷把众人都打懵了。
“宗师,令子所说是真的?”一些人连询问韩绛儿子韩宗师。
韩宗师是进士出身,也是在朝做大官的,他沉着脸迎向众人询问的眼神,微微点了下头。
“净才。”一些人连询问那青年,“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韩净才冷笑看着秦朝:“我爷爷认同的是你所说的道理,从文字,语句上看不到,或者找不到可以反驳的漏洞,所以才认同,但他内心深处总隐隐觉得不妥当。”
“为何?”有人连询问。
“做学问要严谨、认真,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孔圣人难道不知,孟圣人不知,老子,墨子诸位先贤如此大才,又岂会不知?”韩净才冷声道。
整个灵堂很多人微微一颤,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孔子他们如此智慧,岂会不知?
“不说孔老夫子的智慧强我等百倍,就是历代先贤,也有无数智慧通天之辈,为何他们没有提出异议?我爷爷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隐约觉得总有什么不妥,偏偏从道理上又无法反驳,若是旁人遇到这种事,也就置于一边,不再理会,可是我爷爷他……”
韩净才声音很低沉:“我爷爷他也是个认真的人,是个为了我大宋富强而不计名声,不计自身安危的人,遇到这种事,他直觉一定得弄清楚,不然遗毒无穷。”
“韩相公弄清楚了吗?”一些人连询问。
韩净才苦笑。韩宗师脸现悲哀。
“自那以后我爷爷废寝忘食,连躺在床上都在思索,都在做一件事,即将先贤的大道至理合理化,也就是按秦公子所讲的方式,想让其从道理上都找不出漏洞。”
“民,为何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刑为何不上士大夫,礼为何不下庶人!”
“天为何是蓝的!水为何会有鱼,1加1为何等于2,人为何能思索?”
韩净才的声音仿佛受伤的野兽,无比的悲凉低沉,“这些明明是很简单,人人都知道的,偏偏要证明却是找不到,完全找不到呀!”
“因为找不到,可是秦公子的文章又无懈可击,我爷爷想找出原因,为此殚精竭力,绞尽脑汁,整个人身体急转直下,可是依然找不到答案。”
“最后不止爷爷,爷爷门下弟子故吏,我们都前来帮忙,还是不行。”
“而后孙相公也来了,孙相公的门生故吏也来了,可是依然……”韩净才摇了摇头。
众人连看向灵堂一处,那里坐着白衣老者,正是现今的河南府府尹孙固。
孙固面对着众人的视线,微微点了下头,长长一叹:“净才贤倒所说确实无虚,老夫不才,想依秦公子所倡导方式为圣人补天,竟然毫无功绩,致使子华呕血仙逝,惭愧惭愧!这为先贤补天之举,看来只有秦公子这样的人杰才能做得到,老夫这样愚钝的人只能摇摇旗而已。”
孙固摇头不已,一脸苍桑落漠。
很多人不由目光看向秦朝,孙固虽然说自己愚钝,可能做宰相的人,哪里会愚钝,而且不止孙固失败,韩绛也失败,这就说明问题所在了。
“我故此而知。”韩净才声音陡然增高,“天底下,有那么一些道理,即便是正确的,也不能完美证明,天底下有那么一些话,即便像秦公子《工具论》那样从道理上找不出任何的错误,可他还是错的,所以,圣人敬天畏天,所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所以,人生难得糊涂!”
“我爷爷虽然为秦公子的话貌似有理,无法反驳,底子却是错的这事而再三上奏。”
“可呕血而死,这呕血不是因为与秦公子斗气,而是怎么也无法证明那些明明是正确的大道至理,而郁愤于心,心力交瘁,最终呕血而亡。”
“净才,那篇《辩奸雄》?”一人忽然想到关键,连询问。
“我爷爷死前写的书依然是在证明孔圣人的仁义道德,并无写什么《辩奸雄》一文。”韩净才再次抛出一记重磅炸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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