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广平见洛将军没有性命之忧,连夜又赶回亚林关去。
匈奴人偷袭粮仓不成,匈奴王大概也重伤未愈,双方都歇了兵,休养生息起来。
云州一时竟风平浪静。
洛子清伤势实在太重,天气也渐渐热起来,在伤兵营帷帐里住着,对伤情恢复不利。
雪娘自然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长岩过来求她,陪将军回刺史府养伤时,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齐林也劝她去刺史府。
“说实话,虽然洛将军以前做的事情,很对不起你,不过他能以命相救,足见真心,不管以前有什么误会或伤害,遇到一个彼此相爱的人,不容易,还是多放宽心怀吧。”
雪娘不由得看了齐林一眼。
齐林知道她意思:
“相爱的人,眼神与身体姿势是不一样的,就像你能看透我与连翘,难道我就看不明白你与洛将军?真的假不了,假的装不出来。”
齐林早注意到了,雪娘给洛将军换药时,动作轻柔许多。
洛子清呢,只要有雪娘在,眼神就跟着她转,身体也一直往她这边倾。
两个人都是不由自主靠近一点,再近一点的状态。
齐林这话说得,雪娘面上红了几分,心里却柔肠百结。
齐林又哀叹一声道:
“说实话,若是换了我与连翘,我也不能保证,那个当口会扑上去为她挡箭,说不定我下意识地,就趴地上保命了,唉。”
雪娘被他那副恨自己不成钢铁的模样逗笑了。
安慰他说:
“你毕竟是个书生,平时干的最重的活也就是挖挖草药,危机关头自保是本能动作,不用想太多。”
雪娘相信,不但齐林,大多数人,遇到那种时刻,都会自己趴到地上去自保。
“所以啊,你就对洛将军宽容一点吧,这战事也停了,伤兵营里不需要你守着,就去刺史府照顾照顾人家吧,好歹他救了你一命。”
雪娘听了齐林劝告,收拾行李跟着洛子清上了回云州城的马车。
洛子清躺在马车里,笑得像个傻子,一直恋恋不舍地盯着雪娘看。
把她脸给看红了,轻轻戳了他伤口一下,命令道:“闭眼!”
洛子清乖乖闭上眼睛。
雪娘放柔了声音说:
“到刺史府还有一会儿呢,你睡吧,我也迷瞪一会。”
刺史府里,下人不多,原本有两个随身小厮,被三石给支出去了。
雪娘被安排住在洛子清院落的正房里。
他自己则住进了书房,离正房也就几十步之遥。
养伤的日子过得又快又慢。
雪娘似乎又回到了清影院,每日照顾二爷起居,给他换药,熬药,喂药喂饭。
只除了擦洗身子,每次都是三石伺候着,她避让到外面去。
雪娘早就注意到,洛子清身上穿的里衣,还是她在侯府做的那几套。
松江棉布穿着舒服,但是不经揉洗,洗得次数多些,就容易破损。
所以才要年年做新的。
这些里衣几乎每件都有破了的地方,想来洛子清舍不得扔。
雪娘叠衣服时,摸到那些破洞,还有几处缝补的痕迹,想着不知是谁给缝的,歪歪斜斜,针脚大的可以伸进手指去。
洛子清在床榻上叹一口气,幽幽说道:“雪娘,你走了之后,就没人给我做里衣了,这几件都破了,我自己拿针线缝了缝,是不是很丑?”
雪娘心中感慨,嘴上却不饶他:“是,缝得太丑了些。”
想着洛子清一个大将军,拿刀舞剑的手,捻着绣花针缝衣服的场景,她又忍不住扑哧一笑。
在刺史府常日无事,雪娘便把那些破衣上,洛子清自己缝的针脚拆了,细细地缝补了一遍,又绣了些花花草草的,遮盖那些个破损处。
洛子清躺在一旁,手里拿着本书,时不时地看雪娘,看痴了去。
只恨日子过得太快,他的伤终究是慢慢好了起来。
有时他又恨不得能快些好起来,好陪着雪娘出去策马草原。
夏天是北疆最美的季节,黄昏天边火烧云,如金浪翻滚。
草原上的情侣们骑着马一路奔驰到天边,旖旎到云被烧尽,才依依不舍地回来。
转念一想,还是慢一些恢复吧。
恨不得能一直这样躺下去。
只有伤不好,雪娘才会日日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好像梦回清影院一般。
养了半个多月,洛子清虽不能出门骑马,倒也可以起床自由行走。
这夜月圆,三石特意买了瓜果,在院里摆了桌椅,请将军和罗大夫去赏月。
三石费尽了苦心,想要这两位主子多些相处的时机。
以前在清影院多好啊,二爷脸上笑容常有,二奶奶对下人又宽厚。
还有如意那个小姑娘,虽然嘴巴厉害点,可一包点心便把她哄得乐不颠的。
三石有些想念如意,想念京城了。
最好这仗快快打完,二爷能领着二奶奶一起回京城。
虽然洛子清早吩咐他们改口叫罗大夫,可在三石心里,二奶奶永远是二奶奶。
再也遇不上比她更好的主母了啊!
他把将军扶到院中,又去请罗大夫。
暗暗地在心里说一句:
“二爷你可使点劲啊,小人可是费劲了心思,给你搭台,可得把二奶奶哄好了!”
月明星稀,虫鸣莺啼。
雪娘幼时经常这样与爹娘,祖父一起在夏日赏月,吃蜜瓜。
那时每到年节,都有城里做大生意的亲戚,往家里送银子送吃喝日用物品。
虽然是流放罪户,雪娘幼年的日子过得并不苦。
好些年没这般赏月,以前娘亲抚琴,爹爹吹笛的日子,历历在目。
洛子清见雪娘似乎有些伤感,便轻声说:“我给你吹一曲吧……”
吹曲?雪娘不解地看着他。
洛子清从怀里摸出一只古埙,放在嘴边,慢慢吹奏起来。
埙音古意盎然,低沉忧伤。
仿佛一只手在心间轻轻拨弄,将人带入岁月长河。
寻到岁月的起始,又走到岁月尽头,心中那点苍茫无着,求不得爱不能的哀怨,始终散不去,跟着埙音揉搓心间,让人欲哭无泪,欲罢不能。
雪娘越听,脸色越惊疑不定。
待一曲吹罢,洛子清放下古埙,她迟疑着问道:
“你,你怎么会吹这首曲子?”
“小时候在老家,一个游走乡间的老道士教我的……”
洛子清慢吞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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