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张嫣悄然站在树下,柔和的月光映照在她的脸上。
虽穿着黑衣头戴黑帽,但显然刻意打扮过一番。
本就绝美的容颜再配上恰到好处的妆容,让她如同洛神下凡。
尤其数年不见,对方长的越发不可直视。
那母仪天下的气度,让整个花园的鲜花也黯然失色。
可一声师父喊出,李辛浑身巨震。
认出我了!
张嫣果然认出了我的身份?
他自从听说明日之事后,又被张国纪邀请赴宴,隐隐已猜出可能见到张嫣,所以才答应走这一遭。
可却根本想不出来,对方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身份。
“皇后娘娘……”
一番惊异后,李辛还是拱手抱拳,躬下了身子。
“您如何在太康伯府中?啊,也对,太康伯五十寿宴,娘娘来参加自然太正常不过。”
“小臣孟浪,是小臣孟浪了!误入后花园中,不想在撞见皇后娘娘,这就离开……”
李辛拱手说完,倒退几步就要转身。
“师父……”
张嫣见师父还是装傻充愣,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她又喊了一声,甚至快走几步扯住李辛衣角。
李辛一手摆开,只好再次躬身。
“娘娘,这……这是何意?小臣何时成了您的师父,小臣惶恐!”
张嫣听这一句,又看着李辛诚惶诚恐的样子,死死咬紧牙关,突然释然。
是啊!
师父还不敢认我。
他现在的身份是观山太保封礼辛,曾经的状元郎李辛早已死了。
犯下的还是谋逆造反的诛九族之罪。
若是贸然相认,师父也怕再被魏忠贤得知,将他抓起来杀掉,甚至还怕牵连于我。
想明白一切,张嫣擦擦眼角的泪,不再哭了,甚至露出笑意。
“惶恐什么?封先生……”
“本宫是乔装打扮,特意唤你过来的。”
“你不必离开,本宫唤你,是有话要说。”
既然师父不敢相认,她也不愿强迫,只是心里越发难受罢了。
“呼……”
李辛松了口气,“娘娘,不知唤小臣何事?”
张嫣左右看看,想要靠近师父轻声告知,谁知李辛却举步后退。
她再次靠近李辛,李辛却又退两步,始终保持数米距离,张嫣只能叹了口气。
师父也太谨慎了。
既然我拜托信王朱由检唤你前来,自然做好了一切措施,怎么可能被他人撞见。
无奈之下,只好带着笑意说道。
“封先生,不知你是否听说了,明日陛下要去西苑太液池游船的消息?”
李辛脑袋一麻,暗道果然说这件事情。
“额……臣倒是不知……”
张嫣脸上的笑意更盛。
师父啊师父。
以前不知道,现在不就知道了吗。
徒儿专门喊你过来主要有两件事情。
这第一,便是将如此喜讯告知与你,让你不用再整日担惊受怕。
明日过后,魏忠贤和客印月都要去死,都会死于水难之中。
不光他们,还有皇上朱由校。
等皇帝殡天之后,信王已向我承诺,立刻恢复你李辛本名,为你翻案,还你一切清白。
甚至,还要将状元名头还给你,点你入文渊阁担任大学生呢。
一切的一切,都在朝着徒儿设想的方向发展。
只是……
张嫣眼神一黯。
唤你过来的第二件事,便想最后再看你一眼,师父。
明日徒儿就要走了。
随我那夫君朱由校一同离世。
我害了他,再还他一命。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再不理这尘世污秽。
徒儿此刻,只想喊你一声师父,让你喊我一声宝珠啊!
难道这点心愿,都达不成吗?
张嫣只好隐晦至极说道:“封先生,本宫唤你过来,只是听说明日风高浪急,或有不测风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还请先生不要擅动,安心呆在天寿山便好。”
这和当初李辛告诫张嫣要天启大爆炸一样。
师父,你不用管明日会出什么波折,只要当个聋子哑巴,安心留在天寿山就行。
一旦朱由检登基,那些喜讯便会一个接一个传来。
到时候我已经死了,再来不及和你分享。
可……
李辛拥有远超常人的智商,如何听不懂徒弟隐言。
他却深深叹了口气。
我的傻宝珠啊。
我想不明白,朱由检到底给你说了什么,让你竟将我的身份也告知于他。
这下好了。
不光宝珠和张国纪知道我是李辛,就连朱由检摸透我的底细。
依照朱由检那多疑记仇、刚愎自用的性子。
这一趟赴宴恐怕真成鸿门宴了。
李辛苦笑摇摇头,最担忧的却不是自己,而是面前宝珠。
她到现在还不明白,任何没有利益的结盟,都可能随时叛变。
无论朱由校给你许了什么滔天富贵,都不可信。
此人只会过河拆桥,背信弃义,连最基本的仁义道德都不具备。
李辛沉矜片刻,终究叹了口气。
“娘娘,还是……放不下吗?”
轰!
这话一说,张嫣心神巨震,又悲又喜。
悲的是我如何能够的放的下啊,师父。
他们亲手害死我的孩儿,让我经历丧子之痛。
这般仇恨刻骨铭心,如何轻易放下?
喜的是,师父终于要与我相认了吗?
她呼吸急促起来,只盼着师父喊一声宝珠。
李辛却让对方失望,而是叹声说道。
“娘娘,若一个仇恨会搭上数万万人的性命,甚至搭上整个大明江山,真的值得吗?”
张嫣一愣,不明白师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辛已经再次开口:“魏忠贤虽祸乱朝纲,欺上瞒下。但其掌控的太监势力,能极大制衡东林党人和各地士族。”
“天启一朝七年以来,全国税收也是魏忠贤费力收上,辽东战事能打到现在初见成效,全靠粮饷充足。”
“若他倒台,东林党人将占据朝廷上下,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同时,没人再能收税收粮,辽东也会撑不下去,清兵必将入关。”
“再加上往后十数年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各地揭竿而起。若又摊上个愚蠢皇帝的话……”
“不出二十载,大明必亡!”
嗡!
张嫣脑袋一炸,听的呆了。
她如何也没想到,魏忠贤在天启一朝竟有如此重要的作用。
难道他若死了,这个国家将彻底乱套?
还有,师父说的愚蠢皇帝是谁?
信王朱由检吗?
师父果然从来都没有看的上他?
无数个问题在张嫣心中不断萦绕,张嫣自然是深信不疑。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睿智也最伟大的人。
可惜……
让我放弃复仇?
张嫣神色也冷了下来。
“封先生,本宫只是个女儿身,您说的这些国家大事,本宫一概不知。”
“本宫只知道,本宫孩儿死了,就死在他们手中,本宫还有个师父,也被他们乱刀砍死。”
“牵连数万万人,又或大明必亡,和本宫又有何干?”
“本宫誓杀他们,不惜同归于尽!”
李辛听了张嫣的话,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那一天宝珠浑身是血,爬出坤宁宫那一刻,恐怕已决心复仇。
此事再劝下去,倒显得李辛太过冷血。
同时李辛也感到一阵无奈。
他明白,历史太过沉重,沉重到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
事情既然已发展到这副田地,再说什么已经晚了。
朱由校死后,张嫣将成为懿安皇后,身居后宫十七载,苦熬人寿。
可能有机会干预。
他只要顺利考中状元,踏入内阁,一切或将迥然不同。
可惜,当李辛决定放弃一切去救宝珠性命的时候,终究是一场精卫填海。
他不再多言,深深叹了口气。
“娘娘,小臣言尽于此,如何决断,全在娘娘本心。”
“天色不早了……小臣告退!”
说完,李辛竟毫不犹豫转身便走,显然再不愿意多待一刻。
“师父!”
见李辛又要离开,张嫣再忍不住心中激荡。
她带着哭腔,甚至举步追来。
我明日便要死了。
你就这么铁血心肠?
就不能喊我一声宝珠,再抱抱徒儿吗?
张嫣追了两步,却因心神损耗太过,浑身无力跌坐在地。
见师父脚步不停,她只好哭着大喊。
“师父!徒儿还没有去过倒悬山,还没有见过北凉雪!为何……为何您就不能与我相认!”
轰隆隆隆!
听到宝珠那一句话,李辛只觉得天灵盖处打起闷雷。
什么是倒悬山,什么是北凉雪。
那是张嫣幼年时,李辛给她讲过的现代小说故事。
张嫣极为喜欢里面的每一个人物,甚至曾说过等长大后要去一趟倒悬山,看一看北凉雪。
此刻猛然喊出,让李辛整个人都要疯了。
背对着徒儿,他也流出几行热泪。
宝珠啊,宝珠。
不是师父铁血心肠,而是实在不能辜负了你。
他又不傻,如何看不出徒儿的心意,不然当年也不会喊出我恨你这三个字来。
可你要知道,朱由检登基后,不可能容忍皇嫂对他人心心念念,牵牵挂挂。
你我相认,只会害死你啊。
更何况,我也不能辜负家中巧儿。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你我之间,终究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啼笑皆非的孽缘罢了。
李辛垂着的手死死攥住拳头,只能将一颗心变的硬如钢铁,边走边道。
“娘娘……”
“倒悬山已塌,北凉雪已化。”
“你我,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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