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震惊可以形容了,这几乎惊悚起来——
所以当初李玉舒去世时,竟然已经有孕在身了??
程京妤的双眼也猩红起来,说话的时候有些发抖:“你是说,她是怀着孩子,被....?”
她查到的消息,只有一个当年在宫里服侍过的老宫人,透露出三皇子傅砚辞的生母死于被害。
但是对外,李玉舒这个人,是死于暴毙。
任谁都能瞧出端倪,一个隆宠正盛的女人死于暴毙?
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觉得这其中蕴含了不可告人的宫廷秘密。
但是程京妤没有想到下死手的是太后,更没有想到,这其中,还藏着这件谁也不知道的事。
傅砚辞的沉默就是答案。
关于李玉舒,他有很久没有仔细想起过她了。
现在想起,是她眉宇间总也挥散不去的一丝愁绪,但偏偏,她每次看见傅砚辞都是笑着的。
年纪很小的时候,傅砚辞不懂爱恨。
可即便不懂,他也知道李玉舒在宫里过得不开心。
她没什么想要的,跟他说或许以后他会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时候,眼中也没有向往。
更多的是一种迷惘。
就好像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是种意外和突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她那时候爱傅恒,那为喜欢的人生儿育女,是一件很欣喜的事。
李玉舒没有,说明她并不爱傅恒。
她只是如同蝼蚁一般,被人困在这个脱离不得的鸟笼,被迫承受傅恒给与一切的人。
傅砚辞一开始不懂,李玉舒露出那种愁绪是为什么。
就算不爱,但是子嗣生下来,她在宫中的地位就趋于稳固。
有两个皇嗣在手,傅恒再逢场作戏,她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我觉得很可怕。”在跟他说完可能有个弟弟之后,李玉舒接着说:“他不会....真正的宠爱我,你们被我生下来,却要不断承受宫里的恶意。”
六岁的傅砚辞很懵懂:“我可以保护你们。”
“阿辞,”李玉舒摸他的脸,很温柔,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绝无仅有的温柔:“你还太小啦。”
她的声音里并没有责怪,甚至带了一丝轻快。
她一向是这样,命运对她没有公道过,但她对傅砚辞,也从未有过埋怨和烦躁,总是很有耐心。
她这么说,傅砚辞就很想自己能快点长大。
他五六岁的时候,每一天都在想长大,长大可以做很多事。
或许也可以帮李玉舒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宫闱。
但是没等到,她被太后的人摁着灌完那碗毒药倒地的时候,皇后和贵妃都在一边。
傅砚辞清楚地看见她们用帕子捂了捂鼻子,借以掩盖唇角的笑。
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出手处置一个妃嫔,这宫墙里,先是傅恒有意为李玉舒招揽妒忌,再有皇后贵妃的推波助澜。
他们甚至都不用动手,就能除掉这个宫里,看似恩宠很盛,实则毫无威胁作用的李玉舒。
她嘴角淌着污血,看向傅砚辞的方向。
傅砚辞被宫人拦着,一点都靠近不了自己的母亲。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玉舒一点点被痛苦逼得闭上眼。
最后的最后,她看着傅砚辞,露出一个笑,用唇形说:“没有关系。”
对她来说,死真的没有关系。
她坚持了太久了,很累,连身上怀着龙嗣也不想说,宁愿带着孩子一起去死。
她不在乎傅恒,不在乎皇后和贵妃,她这一生被迫离散,原本就没有真的在乎过谁。
只有傅砚辞,只有一个傅砚辞是她到死都愧对的。
作为她的儿子,她却什么也没有给过他。
死了也好,没有母亲的威胁,他应当会被养在嫡母膝下。
只要他稍微聪明一些,活到长大应当不难。
长大了,谋得一个小的亲王,出宫去,不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那就可以了。
她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念想而已。
傅砚辞原本很不理解,他不明白李玉舒为什么一点挣扎都没有,就安静地接受了死亡。
有两三年,他经常做噩梦,梦见的都是她一身污血倒在自己面前,嘴角带笑的样子。
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能笑的出来。
他很想这么问。
过了好几年,他见过很多事,面对过很多人,才想明白,死亡是李玉舒的解脱。
她向往的山林和自由,终究是黄粱一梦,此生逃不出去,那就只能是死。
程京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的脸被碰了一下,傅砚辞的声音压着哑意:“她不想再生一个孩子,让他也遭遇所有的无望,我后来其实理解了她,如果这个孩子是个女孩,那更糟糕。”
公主这个头衔,看似带着无上的荣耀。
但那是得宠嫔妃的公主。
如若不是,那公主的命运,会比皇子们还要艰难。
不论是成长的过程,还是往后的归宿。
程京妤没有经历过李玉舒的人生,但是从傅砚辞的描述中,她完整地看清李玉舒这个人短暂一生的惨然。
同样也理解她——如果是继续那样活着,可能会疯掉吧。
程京妤抱住傅砚辞,和他形成相互依偎的姿势,想给他一点温暖。
她总算理解傅砚辞为什么会如此厌恶傅砚墨,以及他面对公孙亦臻时的态度。
能忍着,在宫里生存这么多年,已经非常的不容易了。
“但我觉得,她一定很爱你。”
程京妤吸了吸鼻子,眼泪糊的整张脸都是。
虽然李玉舒应该是个很冷淡的人,但是程京妤觉得,她一定很爱傅砚辞。
她的种种选择和隐忍,不过是因为身上有软肋而已。
傅砚辞语气空茫:“我不知道,但我不可能忘记她的死。”
说一千道一万,李玉舒也是被杀。
她的死跟宫里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初的老太监,后来的傅恒。
公孙亦臻,祺贵妃赵雨柔。
人人都想喝她一口血,她死了,众望所归。
但不可能如此轻易原谅,即便过了十五年,傅砚辞也不可能原谅。
他蛰伏太久了,需要有鲜血舔舔他的刀口。
“所以,你不会只是扳倒太子,对吗?”
程京妤到现在才知道傅砚辞要做的事情有多难,根本就不是扳倒一个傅砚墨就能完事的。
也难怪....他当初那么犹豫,是因为他知道回来大靖他要面对什么。
“会怕吗?”傅砚辞任由她抱着,轻抚她的长发。
程京妤哭的连鼻尖都带了一点红,她不解地问:“怕什么?”
“我手上注定会沾上很多人的血,洗不干净,踩着他们上位,到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害怕?”
傅砚辞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但是...他想知道程京妤的答案是什么。
毕竟自己这样一个满身仇恨的人,也许关节稍微错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程京妤却在他肩上轻轻点了点头:“我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不是怕你杀人。”
一愣,傅砚辞推开她,往下低头看着她的眸:“那是怕什么?”
“怕你经历过这些人,然后觉得没有人可以信任。”程京妤说:“我从前觉得你性子冷是外在的,现在想来,其实你是真的不会信任别人,对吧?”
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人,防备和戒心都一定异于常人,这无可厚非。
“但是你不要将自己封起来,”程京妤跟他贴着额头:“不是所有人都像傅恒。”
傅砚辞没想到她怕的是这个。
但坦言讲,李玉舒真正的死路确实源于傅恒,他恨傅恒多于别的任何人。
“我不是不信任人,我是怕我自己会变成另一个傅恒。”
“你当然不是,”程京妤不太高兴地看着他:“有我在你身边,你就更不会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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