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南新市城东十二里处,宋军停下歇息,军粮官发放事先准备好的油饼和肉干。
此处离河岔有三里多远,为防沈庆之察觉异常,沈田子有意将兵马引得远一些。
手拿炊饼,沈田子起身四处巡视,不时与将士们谈笑几声,见儿郎们状态尚佳,心中稍安。
卯正时分,侦骑前来飞报,雍军轻骑已随后追来。沈田子冷笑传令道:“众位兄弟,起身戒备,准备随愚杀敌。”
雍军轻骑的速度不快,沈庆之派出侦骑先行,打探是否有宋军埋伏。轻骑来到杂木芦苇丛前,沈庆之勒住马,打量此处适宜火攻。
沈庆之跟在杨安玄身边,多次看过杨安玄利用火攻破敌,眼前这片杂木、芦苇丛面积不小,若是陷身其中必然损伤惨重。
晨风微凉,刮得是东南风。沈庆之略思片刻,下令先点燃芦苇丛,虽然会耽误一些时间,但宋军多是步卒,逃不远。
有兵丁晃着火折点燃芦苇,随身所带的火箭燃着后向着杂木丛中射去,很快火势便起。
“澎”的一声炸响,火头猛然向上一涨,沈田子命人暗藏的丹火被点燃,火势熊熊而起。
紧接着,爆炸声四起,眼前的杂木、芦苇丛变成一片火海,炙人的温度逼得雍骑不断后退。
众人钦佩地望着沈庆之,要不是沈将军英明,这烟熏火燎肯定有不少人要葬身在火中。
看见火起,沈田子以为雍军中计,正要率军前去堵
截从火海中逃出的雍骑,就见十数人狼狈逃来,方知雍军先行点起火破了自己的计策。
沈田子脸色阴沉,火攻之计被破,只有看接下来的水攻了。
火势起得快也消得快,半个时辰不到,火势便逐渐变小,芦苇丛化成黑灰在空中飘荡,地面露着黑色的灰烬,袅袅的轻烟在地面升腾。
地面温度尚热,沈庆之有些等不及了,下令解下随身携带的水囊,将饮水倒在地面,浇出一条通道来。根据侦骑禀报,前面不远便有条河,届时从河中再取水便是。
一路浇水,铺出数丈宽的道路,行出里许,果然看到前面的河流。眼前的湳水河水宽两丈许,仅有尺许深,水流缓慢。
沈田子对此河不熟悉,虽见岸边高出数尺的水痕也没有在意,以为夏季枯水就是这样,下令下河装水,牵马匹到下游洗刷一下。不少士兵被烈火炙得浑身冒汗,趁机入河清洗一下,喝上两口水。
二千骑在河中铺开,足有数里长,人声喧嚷,战马嘶鸣。
上游三里多处,沈田子早两日便命人在此用草袋遏住河水,先是看到火起,不久后听到下游人喊马嘶。
率军的将领忙令兵丁掣开草袋,扒开石块,丈许高的水流顺势而下,夹杂着泥沙杂木滚滚滔天,惊天动地,势不可挡。
沈庆之听到水流轰鸣之声,大叫不好,来不及翻身上马,就看得滔滔洪流滚滚而来,将河中的将士、战马
裹胁着向下游冲去。除了少数人站在岸边躲过一劫,多数人和战马被水流夹杂着直冲而下,战马和将士在水流中挣扎、碰撞,溺亡的不在少数。
沈庆之在水中抓到一根断木,死死抱着顺流而下,一气被带出七八里远,水势这才逐渐平缓。见水已变浅,沈庆之丢了断木,勉强在水中站起身,感觉浑身被磕碰得疼痛。
伸手拉住从身边流过的兵丁,那名兵丁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沈庆之扶着他朝岸边走去,大声吆喝逃出的将士赶紧救人。
水势至此已经变缓,逐渐变小,顺着水流冲下许多溺死的将士和战马,看着眼前惨状,沈庆之心如刀割。
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沈庆之脱去身上皮甲,带着幸存的将士救人、救马,那些没有呼吸的人被摆在岸边,有熟悉水性的人替他们按压看看能否救回。
正忙乱不堪之时,沈田子带着兵马循声杀至。此时雍军被水冲得手脚发软,溃不成军。沈庆之知道,若让宋军杀来,这些兄弟怕没有几个能逃脱性命。
从地上拣起一把刀,沈庆之高声吼道:“随愚前去缠住宋军,拖延些时间,张林率军马上就到。”
说罢,沈庆之趟水朝河对岸行去,有二百余人跟在他身旁,朝对岸行去。那些缓过劲来的雍兵纷纷挣扎起身,从河水中拣起兵刃朝河对岸行去。
沈田子见水淹之计奏效,率着宋军朝雍军围杀过来。从水
中起身雍军多数脱掉了身上的皮甲,与披挂整齐的宋军相拼吃了大亏。
雍军知道若是退缩身后袍泽便没有活路,一个个咬牙死战不退,手臂砍断,和身扑上,用牙齿朝对手的喉咙咬去;胸口中枪,用左手攥住枪杆,右手刀仍朝前挥出……
呼嚎声伴着惨呼声此起彼伏,凭着舍生忘死的豪勇,雍军硬是用性命在河北岸前筑起防线,为身后的袍泽争取活命的机会。
不断有缓过劲来的雍军涉水加入防线,勉强维持着防线不溃。沈庆之左肩被划了道口子,看着身旁不断有将士倒地不起,怒嚎出声,抓住一杆刺来的长枪,砍刀急挥将枪杆斫断,抢步和刀扎入对手的腹中。
温热的鲜血溅得满脸皆是,沈庆之纵声长嚎,凶神恶煞般地朝另一人挥刀砍去。那名宋军被他的疯狂所慑,忙朝后退避,沈庆之横刀扫出一道匹练,将身前的宋军逼退,怒吼道:“有进无退。”
身边将士纷纷踏前一步,齐声吼道:“有进无退。”
正在这时,号角声从身后传来,张林率领步卒终于赶来。张林在沈庆之出发后不久便率军出发,行出不远就见远处火起,知道事情有变,催促将士急赶。
听到喊杀声,张林不敢耽搁,直接奔来,看到河中浮尸处处,大惊失色,若是沈将军葬身于此,不知主公会如何震怒。
此时河水已经恢复正常,张林派一千兵丁沿河搜救将士,
带着其他四千兵马朝河对岸杀去,沈田子见雍军援军到来,心中暗叹可惜,只要这伙雍军晚来一刻钟,自己便能全歼这些雍骑。
时机已失,沈田子恐怕雍军源源不断到来,下令鸣号,率军撤走。
张林不敢追赶,布起防线,派人找寻沈庆之。不一会,兵丁们找到浑身浴血的沈庆之,张林急忙来见,看到沈庆之浑身是血,吓了一跳,惊问道:“沈将军伤在何处?”
沈庆之以刀拄地,大口喘息了一会,才道:“愚无事,只是肩膀擦了一下,这些都是敌军的血。张林,速速沿河搜寻被水冲走将士和战马。”
半个时辰后,沈庆之从摆放在河边的雍军尸体旁走过,摆成三排的尸体足有里许长,被淹死的将士多达五百多人,还有一百多人没有找到。方才舍命阻截宋军,又有一百多人战死,二千轻骑折扣近半。
战马的伤亡少一些,在河中淹死仅有二百来匹,但撞伤的战马却有五百多匹,还能继续作战的仍有一千多匹。
自追随杨安玄以来,沈庆之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惨败,看着河岸边一动不动的尸体,沈庆之“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嚎道:“兄弟们,是愚对不起你们,是愚无能害你们丢了性命。”
这些雍骑都是军中精锐,一下子损折了近千人对雍军来说是个大损失。张林见沈庆子面容扭曲,嘴中发出“呜呜”的干嚎声,双眼尽赤,生怕他
伤心过度伤了身体,俯身劝道:“沈将军,沈田子使诈伤我袍泽,此仇不能不报,还望将军保重身体,替这些袍泽讨还公道。”
沈庆之腾地站起身,双眼赤红地扫看着四周肃立的将士,咬牙切齿地道:“宋军尚未走远,哪位兄弟愿随愚前去追杀,替这些死去的弟兄报仇。”
“仆愿前去”、“陈兄弟死的好惨,仆要为他报仇”,呼喊声震天动地。沈庆之重新披挂,有人将他的长枪从水中找出。
提枪上马,沈庆之呼道:“兄弟们量力而行,精通骑射的随愚先行,张林你留下一千人继续救援搜寻落水的兄弟,其他人随后赶来。”
张林所率的援军中有不少人会骑马,片刻功夫沈庆之便招聚了七百余骑,装备整齐,在沈庆之的率领下呼啸着朝宋军追去。
沈田子估计雍军会前来追击,于道路险窄处堆石为垒,派少量兵丁防守,为大军脱逃争取时间。
沈庆之一心想斩杀沈田子替死去的袍泽报仇,能绕过便尽量绕过,绕不过便纵马急冲。宋公仓促垒起的石墙并不高,低矮处只有三尺余,战马能一跃而过。冲散数处防御石垒的宋兵,已初时分沈庆之已看到远处急奔的宋军扬起的烟尘。
听到身后马蹄声,沈田子心中暗叹,雍骑反应得很迅速,宋军离汇合地乔山还有二十里左右,估计是难以到达了,但愿派出的信使能带着乔山的兵马前来接应
。
沈田子所部有五百匹战马,此时唯有以轻骑应对轻骑了。号声响起,轻骑在沈田子身后聚集,沈田子朗声笑道:“雍军在湳河被我们杀得屁滚尿流,居然还敢前来送人头。兄弟们,战功难得,随愚前去杀敌立功。”
湳河出战,因为河滩沙地战马难以驰聘的原因沈田子没有出动轻骑,这些轻骑听步卒眉飞色舞地描述河水冲死了多少雍军,尸体到处都是,马匹撞断了腿在哀嘶,早已羡慕得要命,听主将要斩杀追兵,一个个兴奋得挥舞着手中弯刀“嗷嗷”直叫。
军心可用,沈田子高举着手中枪,率先策马朝身后的雍骑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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