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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杀青

        范铮还没闹明白,史书上都重重记了一笔的枨枨事件,居然被一群坊正给扑灭了。

        似乎荒诞不经,又似乎顺理成章。

        也是,里正、村正、坊正、保正之流,是最不受重视的底层吏员,甚至有可能被踢出吏的行列,但底层的事,他们是最熟悉的。

        张三家倒了油罐子,李四家戴了环保帽子,王五家的狗偷吃了,基本上都一清二楚,谁在他们地头上搞事,多少是有一些风声的。

        愿意管,与愿意下大力整治,那是两个效果。

        给一个蒸饼的钱,要老汉干一个笼屉蒸饼的活,老汉办不到。

        要是给一扇猪肉,信不信老汉能蒸饼上绣花、豆腐上刺字?

        陆甲生得旨授将仕郎,这消息可像是五石散,刺激得坊正群体嗷嗷叫。

        一介后辈晚生,可以凭此为官,老汉不能吗?

        看不起人不是?

        知不知道坊门处八卦的婆娘里,有我两个相好的?

        里坊制最大的好处在于,每个坊相对而言,都自成一体,每天进出的外人,数量是有限的。

        坊内婆娘嚼舌头,那不打紧,坊正单独教训教训就好了。

        外来人胡咧咧,那可就是捞官身的大宝贝哇!

        一百零八坊,骤然多了十几个将仕郎,却迅速将事情平定了。

        “挺好的。”范铮与陆甲生悠悠地品着绿蚁酒,“不管怎样,能压住这势头就是好事。”

        陆甲生有点愁:“可你被撵回来了,咋整?”

        范铮瞪了陆甲生一眼:“啥叫撵啊?这叫准假!会不会说话?绿蚁酒都堵不住你的嘴!”

        陆甲生嘿嘿一笑,没有再戳范铮伤疤。

        “你让我挖的池子也挖了,竹子、秸秆、碓磨、大锅已经到位,伱这是要造土纸?”

        范铮只是笑而不答。

        这问题需要回答么?

        成了就是书写的好纸,不成就是土纸除秽。

        提到纸,《天工开物》的一些观点就必须说一说。

        宋应星提到,“杀青”一词,是因为斩竹而得。

        且他认为,纸张的出现,应该是上古时候就有了,而不是汉、晋时期的人冒功——他们最多是个改良者。

        《天工开物》认为,“汗青”则是以煮沥而得到的名称,“简”便是已经造成的纸。

        造纸需要准备的,还有胶,这次不用杜仲胶那么奢侈,而是在东市直接采买,洛阳宫、同州、许州、邓州产胶呢。

        胶的作用,是增加纸张的黏度,防止墨水的洇染。

        “对了,还有巫亹带回了不少还魂纸呢。”

        咳咳,还魂纸不是什么白事、法事的纸张,是指裁剪下来不要的纸张边角,可以二次造纸。

        池子的专业名称叫漂塘,五面以水泥涂抹密封,防止污染。

        按《天工开物》的说法,竹子要泡水里一百天,事实上,可以将竹子斩小再泡,根本不用那么长时间。

        到一定时间把竹子捞出来,大棒敲打,再洗去粗壳与青皮,这就是“杀青”。

        竹穰、秸秆、还魂纸,通过碓、磨研磨一道,再与上好石灰调和成乳液状,放入周长一丈五尺、直径四尺余的楻桶,摆到直径五尺的锅内。

        锅灶的连接部分用黏土密封,锅中加数石水,煮八天。

        之后停火一天,取出成型的竹麻,在漂塘里漂洗干净,用柴灰水浸透,再放入锅内按平,铺一寸左右厚的秸秆灰。

        煮沸之后,就把竹麻移入另一桶中,继续用草木灰水淋洗,草木灰水冷却以后,要煮沸再淋洗。

        十多天后,竹麻自腐烂发臭,将它拿出来舂成泥状,倒入抄纸槽内。

        方斗状的抄纸槽,配合大小相近的抄纸帘。

        抄纸槽内置清水,水面高出纸浆约三寸,加入胶、纸药水汁。

        纸药水汁来源于一种像桃竹叶的植物,各地的叫法不同,唯一的功效是使纸张变白。

        抄纸帘是用刮磨得极其细的竹丝编成的,展开时下面有木框托住。

        两只手拿着抄纸帘放进水中,荡起竹浆让它进入抄纸帘中。

        纸的厚薄可以由人的手法来调控、掌握:轻荡则薄,重荡则厚。

        提起抄纸帘,水便从帘眼淋回抄纸槽;然后把帘网翻转,让纸落到木板上,叠积成千上万张。

        压上一块木板,捆上绳子并插进棍子,绞紧,用类似榨汁的方法把水分压干,然后用小铜镊把纸逐张揭起,烘干、卷纸、裁剪,不合格的纸张剔除。

        大方向是对的,这就足够了。

        纸不够韧、不够白、会洇染、黏度不足,只是细节问题,慢慢试着调整就是了,反正试产期间,产量刻意压制在极低的范围。

        ——

        爽,或不爽,皇城就在那里,不远不近。

        喜,或不喜,带薪休假的好事就这几天,不多不少。

        范铮一脸幽怨地乘普通马车,在朱雀门前,磨磨蹭蹭地下车,满心不情愿。

        哎,皇帝就不能多放几天假吗?

        咦,御史台点卯,多了一张生面孔,还隐约眼熟。

        懒管,待入公房,自烹茶汤,醒醒这懈怠了许久的精神再说。

        李乾祐点卯,其实是由尤朔楚代点,他只默默地看人头。

        一个名字入耳,让范铮骤然提起了精神。

        丘神勣,这个史上有名的酷吏,史上记载的出场,是高宗时期的左金吾卫将军,也就是现在的左候卫将军,怎么就乱入了呢?

        好像也不乱入,在那之前,丘神勣未必就不在其他衙门供职。

        所以,丘神勣在察院当监察御史,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范铮难理解的是,李世民为什么非要把丘行恭的娃儿安插来御史台?

        恶心人吗?

        公房内,李乾祐饮尽尤朔楚送上的糜子粥,汗巾擦嘴,慢条斯理地劝导郁郁寡欢的范铮:“看开些,我们御史台的查阙补漏,从来不是万能的。”

        “当日的事,你没错,可陛下也没错。想想天水郡公邙山的功劳,只要不造反,就够他折腾一辈子的了。”

        世间的事,不是黑与白、是与非就能简单分辨的。

        反正,皇帝已经解决了由此引出的后患,小小的侍御史就不要多事了。

        “丘神勣的事,也不是御史台能决定的,吏部司突然行文牒,三省核准。”李乾祐有些无奈。“不过,老夫告诫过他,不要来招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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