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万年县断案
万年县公堂。
亓官植端坐上方,范铮与陆甲生分左右而坐。
审理关于上官的案子,委实不是一件愉悦的事,倾向早就定了。
只要上官没有丧心病狂,你就得预设立场,站在上官这一头。
幸好,下面是人拐子,亓官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亓官植感慨,当年治下的小坊正,已经跃居少卿,品秩居己之上,还得倒过来喊他一声上官。
惭愧,在他面前,自己当年侥幸检校万年令的事,完全没脸吹嘘。
八名拐子,管你痛不痛,先来二十杖杀威棒。
问事们下手,可一点余地没留,一计水火棍能让人痛得从地上弹起。
二十杖下来,外表是看不出什么异色的,行家才知道,这八人半个月后,即便不死,一辈子也是瘫了。
这就是问事这个特殊的行业,之所以多为祖传的原因。
有时候,人犯的生死,不仅仅取决于上官之念,也可能取决于这些小小的问事。
公门之内好修行,说的就是这个现象——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高一高手。
“堂下人犯,掳掠人口,罪恶滔天。本官有好生之德,不判你们秋决,速速招供!”
亓官植一拍惊堂木,人犯们哆嗦了一下。
一名吊角眼汉子惨笑一声:“明府就莫诓小人了,《贞观律》我们虽不熟,却也知道,掠人最高为绞。”
绞,不是斩首。
虽然都是个死,但常人眼里,斩首是高于绞的。
《唐律疏议》二百九十二条:诸略人、略卖人不和为略。十岁以下,虽和,亦同略法。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因而杀伤人者,同强盗法。
《唐律疏议》二百九十三条:诸略奴婢者,以强盗论;和诱者,以窃盗论。各罪止流三千里。虽监临主守,亦同。即奴婢别赍财物者,自从强、窃法,不得累而科之。
《唐律疏议》二百九十四条:诸略卖期亲以下卑幼为奴婢者,并同斗殴杀法;无服之卑幼亦同。即和卖者,各减一等。其卖余亲者,各从凡人和略法。
《唐律疏议》二百九十五条:诸知略、和诱、和同相卖及略、和诱部曲奴婢而买之者,各减卖者罪一等。
《唐律疏议》二百九十六条:诸知略、和诱及强盗、窃盗而受分者,各计所受赃,准窃盗论减一等。知盗赃而故买者,坐赃论减一等;知而为藏者,又减一等。
后世所谓“唐朝拐卖人口,不论情节,首犯一律绞刑、从犯流放三千里”,明显没细读过唐律。
奴婢、部曲,是按财物计算!
此时的律令是《贞观律》,但与后来的《唐律疏议》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和”,在这里指的是平和的手段,没有强迫。
“略”,通掠。
掠良人去当奴婢、当部曲、当妻妾子孙,惩治尚且不一样,你指望完全如意,睡觉的时候枕头垫高一点,美美的想。
“不过,我们也就是见娃儿可爱,想掳回去当亲子养。”吊角眼汉子多少还是懂一些《贞观律》的,马上钻了空子。
绞、流三千里、徒三年,他瞬间往最低的刑罚靠。
亓官植冷笑:“是不是掳为妻妾子孙,你说了不算,得由本官审判。”
这话非常强硬,但谁也无法反驳。
身为万年令,亓官植的判决,除非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联合,才能驳回。
断案的主官,有一定的量刑自由,愿意往哪个罪名上靠,还真是他说了算。
拐子一伙人,对落网早有预料,生死也置之度外,水火棍不断打在身上,一名婆娘甚至都痛晕了,却再无言。
亓官植有点无奈。
这就是亡命之徒,你可以打死他,想要他招供,门都没有。
范铮笑了笑:“明府这刑罚,欠点新意。”
亓官植摊手:“上官,黥、膑之类的刑罚,明令取缔了呀。”
黥就是脸上刺字,代表人物就是西汉开国大将英布,又称黥布;
膑就是挖膝盖骨,代表人物就是孙膑。
范铮估计,孙膑的原名,绝对不是刑罚的“膑”字。
“台狱绝技:仙人献果,听说过没?”范铮当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何况这群拐子,针对的是他与陆甲生两家的娃儿!
之所以不说玉女登梯,是因为其看上去没有仙人献果平和。
亓官植听完范铮的介绍,将信将疑地让问事给他们上枷,然后一块一块地在枷上垒砖头。
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痛的。
人犯汗出如浆,浑身肌肉颤栗,骨骼“咯咯”作响,呼吸沉重得如喘月的吴牛,一个个身子撑不住倒了下去,砖块散落一地。
遗憾的是有枷撑着颈部,他们连躺倒都做不到。
司法佐木非宏面上带着一丝残酷的笑容,慢慢走到木桶前,一瓢水泼到晕倒的人犯脸上,人犯剧烈地咳嗽。
无论是真晕还是假晕,这一瓢水足够呛到鼻孔了。
录事廖腾腆着大肚腩,吃力地记录审讯状况,用刑的事,直接略过。
若有人问责,廖腾必然回答:老了,记性不好。
哎,就这肚子,顶得难受。
有心致仕吧,又不忍心儿孙受罪,只能多帮衬几年了。
即便不贪不占,廖腾在这位置上坐着,子孙依旧在读书、做事得了不少便利,职田什么的倒在其次了。
若致仕——听说过人走茶凉么?
万年县从九品下录事,职田有二顷五十亩呢。
范铮的职田,已经高达五顷,若依着少卿算是十一顷。
解说一下录事这个比较特殊的辅助职位,随部司不同而品秩不同,在流内与流外两头徘徊。
人犯醒了,就继续仙人献果吧。
如是者三,拐子都面如土色,即便是半秃的汉子也不再呼痛了——区区骨折而已,比得上仙人献果?
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们招!给个痛快!”
终于,连吊角眼都受不了这折磨,凄厉地叫了起来。
不怕死的人很多,不怕折磨的人很少。
廖腾带着录事佐、录事史、司法史,拼命摇动笔杆子,记录一桩桩触目惊心的案子。
该死啊!
仅仅是他们陈述的案子,就有五十余例,那些连他们都记不住的案子有多少?
亓官植怒火中烧,想判他们千刀万剐,奈何《贞观律》定的最高刑罚就是绞。
“判:三日后,东市口,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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