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徒四年
轻柔、微寒的春风,夹杂着细如牛毛的雨丝,飘落于干旱已久的土地。
被淋了一阵的庄户,没空理睬屁大的雨丝,落了一个多时辰,连地皮都没打湿。
感觉就像你去别人家讨口水喝,结果人家呸了你一口口水。
妥妥的羞辱。
天灾已不可免,幸而州县官府顾着庶民,生生从朝廷那里要了百架翻车抽水,两级的民曹官吏几乎都奔走在乡野。
可恶的是,有二三十户的骡马被盗,庄户险些崩溃寻死。
州法曹的人生生在乡间蹲守,终于逮到该死的盗贼!
使君更是公然宣告,所有盗贼,必将尽捕,骡马的损失也一定追回。
这一刻,州县衙门那些平日说话糙且带色的官吏,在庶民中的形象也高大起来,就是倔头巴脑的汉子也与他们亲近了不少。
城外干着农活,城内却热闹起来了。
郑县城池就那么大,突然涌入上百号人、十余乘厌翟车,其后尾随上百牛马,街道一时竟略拥挤。
城中多少还是有一些闲汉,纷纷呼朋唤友出来看热闹,更挤了。
“瞅瞅,每一乘马车,前面都有一个被缚的年轻人。”
其实也不准确,有一乘厌翟车前就没有被缚之人。
“即便被缚,即便身上有鞭痕,人家身上的服饰用料,最差也是生绢的,不是我们能比的啊!”
“哪个脑子好使的,算一算他们为何出现于此。算准了,我请一壶绿蚁酒!”
算卦的古瞎子笑道:“这壶酒姓古了。他们前行处便是州衙,州衙最近的大案是盗骡马,司法参军年百岁率人亲捕了回来。”
“当然了,还是有人犯同伙逃脱了,可也不是法曹不卖力。”
“听说使君在朝中有人阻碍的情况下,一招鸡毛蒜皮令人犯招了,竟是朝中官员的子嗣!”
说请酒那位,转身取了一壶绿蚁酒递给古瞎子:“古师,细说。”
后世那单位上逢人称“师”的叫法,在大唐已经有了,只是不普遍。
古瞎子啜了一口,满意地咂嘴:“可是,其余同党都是朝官子嗣,没一个好对付的。使君再厉害,也没法带司法参军去长安城抓人不是?”
“使君大怒,上表朝廷,强烈要求尽捕贼人,以正朝纲。天子圣明,看不得庶民受苦,遂责令各家投案、赔偿。哇,好妖娆的身姿!”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庶民爱听就是好故事。
真能全然无误,他还需要靠算卦度日吗?
闲汉们大笑:“古瞎子,原来你不瞎呀!”
古瞎子叹息:“活着艰难,唯有美食、美酒、美人可令我不瞎。”
事实上,这一行当,多数人只是半瞎,还不至于全然不能视物。
——
二堂内,范铮正叮嘱贲扬与陈徐隽用心,盐坊可以慢,唯不可有错漏。
毕竟是食盐,切不可大意,莫出现别人买了腌制盐,腌制火腿发青,这才叫缺了个大德的。
(早年某地供销社售大袋食盐的真实案例。)
汤仪典着官服,越过天井,进入二堂,神色有点慌张。
“使君,十余外命妇,带百余防閤、健奴,驱百余骡马,押解十余犯事之人,从长安城赶来了!”
这不很好吗?
只是汤仪典压不住场面而已,毕竟随便一个都是外命妇,身份不低于汤仪典。
范铮颔首,带人出了二堂,步入衙院。
一身醒目的紫袍出现,喧闹的衙院顿时安静了几息。
“使君,犬子无知犯事,我家愿赔所杀骡马,只求使君秉公断案。犬子只是从犯啊!”
“使君,外子说了,但秉公,虽死亦可。”
十名外命妇同时开口,声震云霄,范铮都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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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铮只手扬起,微微下压,瞬间安静了。
范铮手掌摊向左侧第一位外命妇,示意她开口。
“妾身乃兵部侍郎柳奭之妻……”
范铮颔首:“郡君但说无妨。”
“庶子干犯国法,外子虽为朝廷命官,也断不敢徇私。柳风少所害牛马,外子不知数量几何,权且令采买耕马、黄牛十头,向华州父老赔罪。”
“柳风少罪业,当请华州秉公处置,并处赎铜,最好是在华州徒数年,以令其悬崖勒马、洗心革面。”
范铮颔首,柳奭的发妻说话很有章法,该赔、该罚、该判全认,“秉公”二字却在隐晦地提醒范铮,勿因旧日与柳奭的不快而失了分寸。
“郡君且宽心,明明白白依《贞观律》判处,若有谬误,郡君可直斥其非。”
“依律,盗杀牛马,徒二年半;若计赃重,加罚。所幸探明并未伤人,也免了绞刑。”
范铮开口说出绞刑,原本还有些倔强的诸人犯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大气都不敢喘。
范铮看了惶恐不安的李守因一眼,慢悠悠地:“贼首加罪。”
年百岁带着司法佐、司法史,收了柳风少家赔偿的耕马、耕牛,待处置完毕后,再与司户参军凤护一道分发损失牲畜的庄户家。
升堂。
范铮端坐公案,年百岁主审案情,典狱将浑身馊味、发如野草、麻布旧衣的柳风少提了出来。
柳奭的郡君发妻在廊下,静静地听年百岁宣读柳风少之前的口供,复审无误后,下了判决。
计量的标准是五十匹绢加刑期。
牛马一头折算六匹绢,八匹余骡马就足够五十匹绢,他们这一伙已经超过了十头。
上一章就提过:共盗者,并赃论。
本应判柳风少徒四年,念其揭发有功,减为三年,赎铜六十斤。
除了李守因被徒四年,赎铜八十斤外,其余人都遵照柳风少判了。
虽说徒一般是一年、一年半、二年、二年半、三年,可范铮铁了心整治,无非是分开判决而已。
流五百里,然后你家里好捞人,半年不到就趾高气扬回长安城去?
想都别想!
李守因连挣扎都没有,宛如行尸走肉。
盗骡马取乐的主意虽不是他出的,可指引这帮缺德的祸害华州,是推都推不开的把柄。
上次京苑总监,他几乎就要落马了,李客师那一箭为他封了口。
不会永远有人为他揩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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