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贞观二十三年,牛皮
天依然冷,时不时飘着细碎的雪花,多少滋润了干涸的黄土地。
麦苗茁壮的长势中,迎来了贞观二十三年的新风。
敦化坊中,沿街道搭建了不少可避风雪的棚子,棚内的桌子、条凳、碗箸都让人眼睛一亮。
陆乙生办事依旧井井有条,让坊民循旧例密集成婚,亦无人道声不是,最多就是挑日子时上下几天。
坊中的娃儿、妹娃子,在范百里、范鸣谦、陆飞甲在带领下,一个个到温水盆里洗干净脸与手,假模假样地扯直了衣襟,沿着棚口鱼贯而入,依序坐到条凳上。
陆乙生过来瞅了一眼:“吆喝,给事郎领得挺好的嘛!给他们先上席!”
规矩是规矩,但少有人用严苛的规矩要求娃儿,馋不是娃儿的天性么?
除了安排两个婆娘给娃儿们挟菜、挑鱼刺,也就没人过多去管他们了。
没法,对许多娃儿来说,鱼刺是他们绕不过的一道槛,一不小心就会被卡在喉咙里了。
没有大人在侧,娃儿尽量不要食鱼,那些细细的刺他们多数无法剔干净。
范百里合掌:“祝新人百年好合!”
范鸣谦、陆飞甲带着娃儿、妹娃子,跟着念出了这一句祝福。
不管是哪个年代,天真无邪的娃儿、妹娃子,自发道来的祝福是最讨喜的。
新人自不在此棚,但总有人将范百里他们的祝福传扬出去,在场的每一个娃儿、妹娃子都更得坊民青睐。
谁不喜欢一个聪明懂事、心地善良娃儿,而去喜欢到处破坏、胡作非为的娃儿?
对娃儿们来说,吃席是最欢喜的事。
即便如范百里、范鸣谦的家世,府上食手厨艺不差,依旧觉得隔锅香,这就是天性。
或许,贪图的不仅仅是食物的味道,更是小伙伴们凑一起的热闹。
食不言在这里是不存在的,没人能禁止一群娃儿叽叽喳喳,范百里能让他们依序用膳都很了不起咯。
许多时候,都是鸡同鸭讲,却不妨碍棚内飘荡着快活的笑声。
“兄长,我要吃酥肉。”范鸣谦叫道。
酥肉并非刚刚炸出铛,而是切片煮入汤中,松软可口,入嘴即化,位置却离范鸣谦远了些,他的小短手够不着。
范百里缓缓起身,执长把勺捞了些酥肉入范鸣谦碗中,范鸣谦顿时眉开眼笑,低头“啊呜”一口吃了一片酥肉。
棚内的婆娘笑道:“儒林郎有给事郎爱护,此生当无忧矣!给事郎为何不捞尽酥肉给儒林郎食用?大不了,老妪再去添一碗。”
范百里笑道:“阿耶娘说了,不可偏食,故阿弟喜食酥肉也不能只食此菜肴。再者,无论多喜食菜肴,亦不准独霸,要与伙伴同享。”
婆娘叹道:“这等家教,活该世代富贵!”
陆乙生吸溜了一块颤巍巍的扣肉,点头道:“那是。范百里自幼最讲道理。”
嗯,偶尔范百里也会用拳脚讲道理。
一名面生的年轻书生抬脚欲入棚中,却结结实实撞上一个铁塔似的身躯。
陆乙生从一旁过来,审视着这名书生:“兄台面生得紧,不知是哪里人氏?”
书生挑眉,神气之极:“我乃潭州士子汤仪国,进京赶考,奉从兄之命给华容侯带些许礼物。”
雷十三闷哼了一声:“入席去他棚,此处不便。”
倒没人在意他是否随礼了,敦化坊内租屋住的书生,同样有不少人白吃。
<div class="contentadv"> 人离乡贱,敦化坊的饭会(筵席),常有客作汉(外出劳作之人)、打毷氉(落第)的书生,囊中羞涩来蹭口吃食,也素来无人问津。
人呐,谁没个起伏的时候?
陆乙生闻得送礼,也只是笑笑。
侯府的乌头门,对坊民来说并无阻挡,你一外乡人送礼,呵呵,提着猪头你都进不了庙门。
汤仪国坐到他处,口中兀自炫耀:“我从兄汤仪典,可是雍州别驾!”
笑声四起。
众所周知,雍州别驾是我敦化坊的范铮,怎么就成汤仪典了?
却无人纠正他的话,爱咋吹咋吹吧。
酒足饭饱,汤仪国满口大话,竟敢代汤仪典宣称,要免了敦化坊的租庸调,却不知在坊民眼中,已然沦为丑角。
至于乌头门,任他汤仪国舌灿莲花,雷九等人也不会让他踏足半步。
——
雍州二堂。
汤仪典长揖,诚惶诚恐。
瓜萝亲戚在别驾居所口出狂言,范铮虽未见责,汤仪典却惴惴不安。
“别驾恕罪,我那从弟就是好卖弄,从来不知天高地厚。”
汤仪典快急哭了。
关键这毛病,还不是汤仪国一个独有,不少潭州人都有这毛病。
家里出了个六曹佐,对外就能吹成明府,浑然不顾这大话会对六曹佐造成多大的麻烦!
更有甚者,跑到明府家眷面前,吹嘘自家娃儿是明府!
若是平辈或晚辈,或可斥责一番,可这搬弄是非的人的自家耶娘怎么办?
害人呐!
故而潭州本地官吏难往上走,很多时候便因此故!
范铮叹息:“潭州能出一个欧阳率更(欧阳询)、一个你,委实不易啊!”
这股牛皮哄哄的风气,必然影响潭州出身官吏的前程。
范铮能不予计较,不可能人人有这气量。
腹中生暗火,手下斩前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有几个官吏,出身为孤儿,无亲眷拖累的?
事揭过,汤仪典暗暗咬牙,回去一定要狠狠收拾这些从兄弟,什么牛皮都敢吹!
汤仪国是真来赶考的,也真是给范铮送东西的,这一点确实不假。
一些外婆菜而已,汤仪典惦记着范铮爱吃,特意让他从潭州带来。
但是,汤仪国想绕过汤仪典,单独搭上范铮这条线,不得不佩服他的胆子。
“下官想请教,这行卷投是不投?”
汤仪典虽恼火,却不得不为从弟投石问路。
这就是宗族关系,你能享受到其好处,就不免背负其害处。
范铮挑眉:“今年的大宗师还没定下,想来国子监令狐祭酒、吏部高侍郎、吏部马郎中、中书令,总有一人可沾边。”
令狐德棻、高季辅、马觊、褚遂良,倒确实可能与科举有关。
没提礼部这头,是因此时的科举还是吏部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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