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朕突发奇想罢了,诸卿平身。”朱祁钰笑道。
您还是老老实实当个皇帝吧,不要别出心裁了。
“那烙印什么字合适?”
耿九畴又跪在地上道:“铸钱自唐以来,铜钱背面,便以通宝、天宝、元宝、玄宝、泉宝等等叫法。”
“但又跟各时代,皇帝的年号有关系,比如唐懿宗咸通玄宝,就是因为通字重复,就改用玄宝,而元宝二字又是史思明先用,史思明乃大唐叛臣,所以弃用元宝,改用玄宝。”
“微臣以为,叫景泰通宝即可。”
耿九畴的意思中规中矩。
反正换个字可以,千万别把人头像放在银币上,那是对皇帝的大不敬。
“背面可用景泰通宝四个字,但正面嘛……”
朱祁钰沉吟。
耿九畴脸都白了,陛下您千万别再整幺蛾子了!
“银币不同于铜钱,铜钱有个穿线用的方口,银币没有。”
“不如在正面烙印大明龙旗如何?”
朝臣松了口气,好在皇帝没把谁的脸烙印在上面。
“龙旗可是天子旗?”
大明没有法定国旗。
但也可以算是有国旗,就是天子旗,也叫日月旗,也叫三辰旗。
“朕欲用天子旗,作为大明国旗,凡大明之土,便可插国旗。”朱祁钰又想幺蛾子了。
耿九畴的脸直接白了:“陛下万万不可啊!”
“天子旗昭示着天子降临,岂能乱用于民间?”
“而且,天子九旗,俱是御用之物,谁敢僭越用之?”
“请陛下将国旗和天子旗区分开来,万不可混用!”
这本来是礼部和太常寺的活。
我耿九畴帮你们背锅了。
朝臣又都跪下:“求陛下收回成命!”
“诸卿,朕又不是听不进去谏言的无道君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朱祁钰无语了。
都说了是建议,你们不听反驳便是,动不动就让朕收回成命,怎么?你叫成命啊,老让朕收回?
陛下,您脑子正常吗?
哪有将天子旗乱用的?
“都起来,今天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许集体下跪!”朱祁钰较上劲了。
奉天殿的朝臣哭丧着脸站起来。
殿外的臣子又跪下山呼海啸,求陛下收回成命。
“让他们闭嘴!”
朱祁钰无奈道:“阁部设计一面国旗,在奉天殿外做三根旗杆。”
“三根旗杆,中间一根最高,挂天子旗;”
“左边旗杆略低于天子旗,挂大明国旗;”
“右边旗杆略低于国旗,挂大明军旗。”
原来还是加强集权啊!
那臣等明白了。
“陛下,升旗有什么讲究?”耿九畴问。
“每月大朝会前,先升旗,有重大活动、奏凯献俘、祭祀天地时要升旗。”
“升旗乃肃穆之事。”
“升旗时,天下人跪伏在地,恭迎三旗。”
“除天子可站立,太子可行单膝跪礼外。”
“其余人人等,皆行跪礼!”
“没有例外,不跪者诛九族!”
您这一说,我们就明白了。
说来说去,就是加强皇权呗。
只有天子可以站着,太子单膝跪地。
这是削王权呢。
把太子和诸王区分开来。
“陛下,那重新设计的国旗、军旗,有何讲究?”耿九畴又问。
“国朝旗帜混乱,各司都有自己的旗帜,朕欲统一旗帜。”
朱祁钰悠悠道:“国旗要融合历朝历代的大旂,取精去糟,设计出一面,绵延国祚之旗。”
“国旗所立之处,俱是大明领土!”
“侵大明国土者,虽远必诛!”
“军中都有旗帜,而军旗,是军中最高旗帜。”
“高度最高,级别最高,旗帜最元素最丰富,区别于各军将的军旗。”
“无朕之明诏,不许擅自悬挂军旗,悬挂军旗,犹如朕亲临!”
皇帝用军旗,昭示着军权归属。
等于攥住军权。
朱祁钰斟酌道:“阁部也可设计一面旗帜,可悬于公衙之上,不可升上旗杆。”
“各军将的旗帜,也要做出区分。”
“所有旗帜,不得高于三旗;除战事外,所有旗帜不得升上旗杆,可悬挂,但不能升上旗杆。”
“再做一个方寸之间的小旗,绣在军袍左胸之上,百户以上,可佩戴军旗;”
“都指挥使以上,可佩戴国旗;”
“正二品官员以上,官袍上可绣国旗,正式场合穿着。”
“国旗设计出来后,悬挂于天下各地,挂国旗之地,皆是大明之土!”
然而,朱祁钰觉得很有荣誉感,热血沸腾。
朝臣却觉得皇帝瞎折腾。
这玩意有什么用啊?
“陛下,三旗放在奉天殿外,并不合适,不如放在午门之外。”白圭提议。
皇帝想折腾,天下都得陪着胡闹。
“允。”
朱祁钰颔首:“阁部五寺重臣,都可参与设计。”
“然后送到宫里,朕要看。”
“朕允准后,便通行天下。”
说到国旗,就想到了国歌。
“诸卿,升国旗时,该用何配乐合适呢?”
让大明人升旗的时候,唱国歌,是一件很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
“陛下,尚书中的《卿云歌》,微臣觉得合适。”
耿九畴灵光一现,诵读道:“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圣贤,莫不咸听。鼚乎鼓之,轩乎舞之。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相传,《卿云歌》是舜帝禅位给治水有功的大禹时,百官和舜帝同唱,传于《尚书》之中。
以尧舜仁政自比大明,绝对是好兆头。
白圭却提出用《五云歌》作为国歌。
朝臣争论起来。
朱祁钰道:“诸卿再讨论一番,朕会令教坊司重新编曲,大气磅礴,昭显煌煌大明之滔天声势!”
白圭面露苦涩,听皇帝的意思,显然更倾向于卿云歌。
因为卿云歌的歌词讨喜,日月的占比高,和大明契合。
国旗、国歌都有了。
把国徽也发明出来吧。
“诸卿,国旗庄重,天子旗又是朕钦用,不可轻授他人,军旗又仅用于军中。”
“朕欲用一面徽章,昭示着明人的身份。”
“称作国徽。”
“国徽任何人都可佩戴,民间可售卖,但不许私制,私制国徽者,诛九族!”
得嘞,您又想圈钱了。
天子就爱与民争利,谁有啥办法?
“陛下圣明!”
银币,国旗、国歌、国徽定下来,朱祁钰心情不错。
又讨论些天下之事。
便下了朝。
朱祁钰回养心殿,没有乘坐御辇,而是走着回去。
身体经过一年日不停歇的锻炼,全身都是肌肉,硬邦邦的,从奉天殿快走回养心殿,喘都不喘。
“银作局和宝钞司合并,改为银作司,再设一个票据局,顶替原银作局。”
票据局掌管银票、税票等等。
“银作局的提督太监,让覃昌去吧。”
朱祁钰回身寻找覃昌。
听到点自己的名,覃昌猫腰小跑过来,跪在地上:“奴婢在。”
覃昌之前被派去军中做监军,做事中规中矩。
而且,他懂知识,近来在内书房任职,培训太监。
“银作司,重中之重,伱去做提督太监,内书房的职位也兼着。”
“奴婢原为皇爷肝脑涂地!”覃昌升官了。
一起出来、一起被重用的董赐,在皇家商行干得有声有色,经常得到皇爷的嘉奖。
覃昌却在宫中教太监认字学习,彼此之间天壤之别。
选择真的很重要。
而在江西。
上饶陈家遭到破门之灾,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远在弋阳的金忠,都听说了。
“这个沙铉啊。”
金忠摇头失笑:“咱们锦衣卫的名声,在江西怕是臭大街了。”
闫方咋舌,真没想到,沙铉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抄家灭门也是个技术活,也得专业人士干。
“提督,就算没这档子事,咱们锦衣卫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闫方指了指额头上的烫伤疤。
“也对。”
金忠摇摇头:“让其他百户,跟沙铉好好学学。”
“沙铉有功,本督会向皇爷为他请功,争取晋封为千户。”
闫方眼睛一亮,看来沙铉做的,契中金忠的心思。
那其他番子,也该有样学样。
“提督,咱们都说了不抄家,总不能食言而肥吧?”闫方眼现贪婪之色。
那陈家,估计藏着上千万两银子。
千年巨富之家,哪怕败落了,也不是当朝新贵比得了的。
若都搞到手……大家都能喝点汤。
“认罪银缴了,就没必要再抄家了。”
金忠笑道:“皇爷的意思,是让江西听话,而不是让江西绝根儿。”
“天下银子多的是,何必只盯着江西呢?”
闫方却糊涂了。
您不要银子,做这些干什么啊?
“傻呀?”
“认罪银缴完了事,消的是走私海商之罪。”
“若犯了其他罪呢?”
“难道就不需要破财免灾了?”
金忠指了指他的脑子:“脑子不动,会死的。”
“谁会嫌钱多?”
“没看江西银子,运送入中枢,皇爷如何嘉奖本督的?”
“那叶阁老,千里迢迢来到江西,为了什么?”
“还不是钱?”
金忠拍拍他的肩膀:“本督督抚江西,是要给江西百姓做主的!”
闫方明白了,还得搞钱!
大力搞钱!
“提督大人英明。”
正说着,一个番子进来禀报,说费璠求见。
费璠的船支停在弋阳,和几个好友鼓弄琉璃呢。
本来他该上路的,但他送来一小块透明的琉璃,金忠立刻让他停在弋阳,研制琉璃。
去年腊月,皇帝恩赏了三面琉璃镜,在朝野上下引起轰动。
今年年初,琉璃馆如雨后春笋,但都没找到合适的配方,无法炼制出巴掌大的琉璃镜。
“让他进来。”金忠就知道,这个费璠是个怪才。
本来想为皇帝搜罗的,但他自己说,一事无成,啥也不是,就息了这个心思。
但费璠又故意卖弄表现,邀请好友烧制琉璃。
吸引金忠的关注。
既当又立的典型。
一个头发乱糟糟,用冠帽盖着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眼角还有眼屎,牙齿焦黄,张嘴带着臭味儿。
闫方满脸嫌弃,就这个神经病,也能进献给皇爷?
“草民向大人献宝!”
费璠虽不修边幅,却也是出身大家族,懂得礼仪的。
见礼后,拿出一面镶嵌好的琉璃镜,双手奉上。
金忠没让人呈送。
他亲自接过来,对着琉璃镜一看,差点吓了自己一跳,原来自己长成这样!
“这是琉璃镜?”
他面白无须,五官英俊,因为是太监,多了几分阴柔之气。
从小被阉割的,也都是漂亮孩子,优中选优。
都是大帅哥级别的。
不然送去宫中侍奉,污了皇帝的眼睛,岂不是罪过?
“回大人,草民耗时十一天,终于烧制成功了。”
费璠觉得浪费了宝贵时间,耽误他炼一炉宝丹。
“可有配方?”
金忠知道自己唐突:“本督不是向你索取利益,若配方得当,便能批量烧制,本督可为你申请专利。”
费璠却觉得无所谓:“大人甚爱小民,小民愿意将配方双手奉上。”
还真有配方!
皇家商行用了海量的人力物力,尚且没有破解成功。
这个要被强制迁走的费璠,竟然用十一天时间,就研制出了琉璃镜的配方。
他满脸不以为然,不知是装出来给他看的,还真是绝顶天才?
“费璠,若你的配方为真。”
“本督可向皇爷求情,准许你费氏,迁入京师。”
“本督也可举荐你入朝为官。”
金忠品鉴着琉璃镜,满心喜欢:“这是天大的恩赐啊。”
费璠面露难色。
他巴结金忠,其实是不想让族人去广西,但同样不想去京师啊。
看看锦衣卫所为,背后就是皇帝在撑腰。
如此昏君当朝,大明能有好?
他去京师,自投罗网?
还是算了吧。
本来,他烧制琉璃镜,并不上心。
但听说了陈家之事,顿时像拉磨的毛驴,日夜不休,终于调制出新配方。
费璠跪在地上:“大人恩遇,草民没齿难忘。”
“但草民乃是闲云野鹤,难入圣上的眼。”
“是以不敢入京给陛下添堵。”
拒绝了?
“呵呵。”
他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住金忠?
金忠不再说话,费璠竟觉得脊背发凉:“草民愿意去京师,愿意为陛下效力!”
“费璠,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
“给皇爷效力,那是几辈子修来的服气!”
“你费氏,不过芸芸众生罢了,皇爷动动手指,天下姓费的,都得消失!”
金忠声音凌厉。
“草民知错,草民知错!”费璠也后悔了。
移民去广西,也挺好的。
他除了害怕被皇帝摆弄外,还担心自己成了工匠,耽误费家科举之路。
但金忠对他不满,也懒得解释:“你这一支,本督会向皇爷求恩准,你在弋阳等着消息吧。”
你以为谁都能迁入京师的吗?
费璠磕头谢恩,心中惴惴。
广西肯定去不成了,迁入京师是最好的结局。
而在上饶。
沙铉还在陈家析产分家。
祖祠里,主宗和分支,派出五十七个人,商讨分家事宜。
但是,讨论了七天了,愣是没讨论出一个结果。
距离金忠规定的时间,仅剩下两天时间。
“都别吵了,别吵了!”
陈度嘴唇干瘪,不修边幅,人都傻了:“主宗迁去广西,你们留在上饶,如何?”
“陈度,你这个代家主是怎么当的?凭什么我们走?”主宗这边不干了。
连他亲儿子都造反,不同意离开上饶。
“那你们说怎么办?”
陈度后悔就不该主持家业,就该让这个大家族走向衰亡!
陈氏发展这么大,已经成为毒瘤了。
“距离金提督给的期限,就剩下两天了!”
“如果再不析产完毕,整个陈家的人,都得死!”
陈度厉吼:“余家已经走了!”
“上饶很多小家族,已经分割完毕了,迁去湖南的去湖南,去广西的去广西!”
“人家都已经上路了!”
“咱家呢?这不同意,那不同意!”
“难道要走那黄泉路吗?”
祖祠里,静悄悄一片。
主宗和旁脉也不争了,也不闹了。
“我们支脉愿意走!”
陈三石道:“但银子必须多分,而且,你们藏的银子,都得拿出来!”
陈老六被打死了。
到底被谁打死的,沙铉也不知道,应该是被支脉的人给打死的。
“你们想多分?可以呀,问问锦衣卫大人同不同意!”陈度真是见识到了人心。
一家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啊。
这样的家族能不败落吗?
看了眼沙铉,陈三石立刻闭嘴了。
“说了是平分,就是平分。”
沙铉笑眯眯道:“虽说是全部家财平分,但具体如何算,还得你们自己定。”
这番话,让陈度脖颈发凉。
仿佛主宗还藏着银子似的。
<div class="contentadv"> “全部家资,就这六百多万两,算上宅子、铺面、田亩、庄子等固定产,最多八百万两。”
陈度有气无力道:“真的没有了。”
“我们不信,肯定还有海量的银子藏着呢!”
陈三石道:“你们主宗不把银子拿出来,我们就不走,大不了抄家灭族,大家一起去死!”
“你!”陈度气坏了。
要么就是主宗被迁走,支脉占据老宅。
沙铉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就这样已经吵了七天了,还是吵不出一个结果来。
“问题是没有了,我们怎么拿啊?”陈应的儿子陈源道。
“那你们主宗移民去广西,我们留在祖宅。”
“我们同意你们将所有造纸设备运走,折算成钱即可。”
“也算平分。”
铅山费氏,最值钱的,一个是耕读传家的御笔,是太祖皇帝亲笔赐字,赐给先祖陈修的。
另一个就是造纸的设备。
支脉愿意放弃造纸设备,就是最大让步。
铅山的造纸设备是非常完善的,去广西新地重造这些设备,最少需要十年时间以上。
陈家移民的地方是,廉州府的钦州。
靠近海边,风景优美,就是不太安全,海寇横行。
最开始选择的地方是浦北。
浦北地处内陆,当地的土司已经被荡平了,正在填充大量汉人进去,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但陈家迟迟不动身,那些小家族选择了浦北,浦北很快就满了。
只能苦一苦陈家,去钦州吧。
靠近海的城池,是最差一等。
再吵下去,就都得去阎王殿了。
陈家还在吵。
锦衣卫已经磨刀霍霍了。
而在湖北。
朱仪、梁谷等人搜集失银后,将江西库存的全部银子,近三千艘运输船,浩浩荡荡,送往北直隶。
进入四月了,河流解冻,所以不用从河南转手。
朱仪也收到广信府之事,登时确定,真假银案,就是金忠炮制出来的!
“演的好一出戏啊,用几百万两银子做砝码!好大的手笔!”
朱仪眼神失望。
他被金忠排除在外,这种不信任感,让他十分难受。
年富大量抓捕驿递线上的人,严查细问,追缴银子。
只要银子在大明,就逃不掉的。
廖承宗留下帮助年富。
船支经过河南。
林聪在整饬卫所,收容部分广西狼兵,又收容一些塞外蒙人,充作骑兵,组建新河南军。
河南备操军已经成为京营,很难再调配回河南了。
河南还会接收一批被革除的宗室,要妥善安置;还有一些塞外之人,也要安置。
船支进入北直隶,朱仪看到另一番景象。
海晏河清!
可以说是夜不闭户,经过山河大川,也不用防备山贼盗匪,一路坦途。
因为北直隶,连一个小偷都没有!
想找一个坏人,难如登天!
因为,只要触犯律法,立刻被押解热河。
各府都有硬性标准,抓不到足够的罪犯,就拿他们家眷充数,充入热河。
都察院、监察司还盯着,不许他们栽赃陷害。
就得满府硬找。
知府头疼,县官郁闷。
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谁也不敢造次。
京营连续两年剿匪,今年开春后,范广遇到窘状,北直隶一伙土匪都没有了,只能移师向西,去山西剿匪。
九门提督府的官兵闲得蛋疼。
皇帝恩旨,派去山东剿匪。
侍卫军和养马军留守京师,在京师内剿匪,却压根得不到练兵的机会,因为没有匪类啊。
热河人口倒是迅速激增。
全国各地的罪犯,全部押解热河、宁夏。
两地人口被迅速填充。
靠近京师越近,越能看到歌舞升平之景,南来北往,帝都勋贵,天下文臣,促进了京师的繁华,堪称天下第一。
朱仪发现个怪事,北直隶唱戏的特别多。
各种唱腔小调,唱什么调的都有,说相声的、讲评书的、卖小人书的遍地都是。
唱戏的多,听戏的也多。
戏楼子多了,餐饮行业竟引来爆发。
各种餐馆层出不穷,天下菜系汇聚京师,达到鼎盛。
而京师城外,正在扩地,按照原外城的规格,东西北三个方向,都在建新城。
原京师只有内城和外城,正阳门是内城和外城的分界线。
明年,九门就要变成十五门了。
京师的面积扩了三倍有余。
京师人口激增,伴随着漕运的兴隆。
而建城的劳役,一个个洋溢着笑容,因为每顿饭吃的稠粥,能立住筷子,一天吃两碗。
而且,每天给一个铜板。
逢年过节,加一个铜板。
去年这些人就在京师做工,今年春耕完毕,就早就离了家,还带着兄弟朋友一起来京师做工。
去热河做工的也多,热河给的工钱比京师高。
宁夏的工钱更高,去的人也不少。
“额滴乖乖!”
梁谷都看傻了:“我才离开京师大半年啊,怎么变成这样了?我都找不到家了!”
锦衣卫在城外都分块地,自己建宅子。
他家原来在内城,住一个小宅子,家里十几口子人,挤在一个逼仄的小屋里。
进了锦衣卫后,皇帝恩准,给厂卫所有番子,分地建宅。
以前觉得城外的宅子不好。
现在看到建造的城外,发现十年后,城外也会成为内城一样繁华,他家的宅子选小了。
“本官也认不得了。”
大受震撼的是朱仪。
他是成国公,在京师生活几代人了,对京师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
但眼前这个京师,太不一样了!
船支在通州停靠。
通惠河由治水司挖的,用时三个月挖通,算是牛刀小试,很快就挖成通航了。
其实,通惠河去年就挖了一部分,还是工部主持的,今年改成治水司主持,征召十几万民夫,耗时三个月彻底挖通。
站在通州岸上。
朱仪恍如隔日。
银子要通验后,押解入内帑,全程他都要盯着。
足足等了三天,通验完毕,确定银子真伪、数量,核定成册,几方签字后,才昭示着他押运的任务终于结束。
然后骑乘快马入京。
先入宫拜见。
朱祁钰收到了江西奏报,金忠发明的认罪银很有意思,倒是可以通罚一遍,大赚一笔。
闻听朱仪入宫,就让宣进来。
很快,朱仪入殿叩拜行礼,哽咽道:“微臣朱仪,叩拜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朱祁钰打量着他:“瘦了,也黑了,也沉稳了。”
“从广西辗转江西,一路征战,苦了你了。”
就这句话,戳中了朱仪泪点,哭泣磕头:“微臣不苦,微臣能有幸得到陛下恩重,微臣做什么都值当的!”
倒是肉麻。
但以必死之身,成为皇帝重用对象,着实不易。
“你兄弟朱佶也是个可用之才。”
朱佶被调入军吏司了。
朱祁钰本来觉得此人才能有限,但人才真的能被逼出来的。
朱佶天天钻研军纪,写下很多条例,言之有物。
“全赖陛下恩遇。”朱仪学聪明了。
“这次你押运银子有功,赐铜符一枚,表彰嘉奖。”
朱仪磕头谢恩。
“朕赐你的羽绒服,收到了吗?”
朱祁钰心情不错,后宫嫔妃胎相稳定,已经到临盆的时候了。
随时,后宫都可能有妃嫔诞下子嗣。
他的第一个孩子,也就这几天,就要诞生了。
“江西天气湿冷,微臣一直穿着呢。”
言多必失,朱仪不敢多说话。
所以气氛尴尬起来。
朱祁钰道:“回家看看吧,在京师休整几日,然后驾船回江西,江西离不开你。”
“世券之事也不用担心,以你们兄弟的能力,迟早能拿回世券的。”
“甚至呀,朕看你兄弟也能封爵。”
“一门两爵,可是显赫无比啊。”
朱仪磕头。
“你儿子朱辅和朱轸,前者在宫中侍奉,做事妥帖,颇有你的风范,未来也能兴你门楣;”
“朱轸也吸取教训了,在讲武堂里考试评优,聪慧有佳。”
“朕看啊,你这两个儿子,都是英才啊。”
好听的话嘛。
只要背负成国公的爵位,哪怕朱辅是一头猪,那也有用。
“犬子朱轸,都是陛下教导的好。”
朱仪磕头道:“贱内将他惯坏了,幸好陛下代为管教,才能走正途,否则又是个高粱子弟罢了。”
这是实话,朱轸仗着显赫架势,没少做坏事。
“朕听闻魏国公求娶你家长女啊?”朱祁钰话锋一转。
朱仪微微发愣,难怪皇帝说他两个儿子,原来是和魏国公有关系。
南直隶含山公主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他身份尴尬,可不敢搀和太多。
“一家女百家求,家女初长成,被求娶倒也正常。”
朱仪磕头道:“不过,微臣乃陛下忠犬,家女又在淑妃宫中侍奉,挑选夫婿之事,还要请陛下赐恩旨才行。”
这是个聪明人。
立刻明白皇帝的深意。
皇帝不喜欢成国公和魏国公两家联姻。
唯一的原因,就是朱仪的长女,是胡濙的亲外孙女!
魏国公为他儿子徐俌求娶此女,怕是也有这层考虑,想攀附胡濙。
否则,两个落寞的国公,联姻什么的,朱祁钰不在乎。
他甚至还在想,要不就将此女纳了?
来个姑侄一同侍奉。
这样也能安胡濙的心。
转念一想,胡家已经够显赫的了,若是再给他们加一层皇亲国戚,他家第三代就要被满门抄斩了。
“你家女儿贤良淑惠,颇得朕心。”
朱祁钰道:“朕欲给她招一佳婿,你看宋咨如何?”
宋咨是宋伟的长子。
如今在讲武堂里学习。
他爹宋伟是皇帝的心腹,封爵是早晚的事。
关键宋伟的亲妹妹,宋淑清,还在宫中侍奉,听说不能生孩子的,却受了孕,宋家圣宠不衰。
“陛下挑的,都是极好的,微臣谨遵圣命!”朱仪磕头。
按照成国公的地位,是瞧不上宋伟的。
奈何,成国公坐冷板凳,人家宋伟是御前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家嫁女,还算攀高枝呢。
这样一来,朱祁钰也和成国公攀上亲了。
其实,从胡贵菊那边论,早就是亲戚了。
“朕会让你家女儿看看宋咨,若不满意,朕再给她挑夫婿。”
皇帝对女子优容,天下人都知道。
朱仪磕头谢恩。
“你都磕几次头了?”
“朕都让你起来了。”
“回一句话磕一次头,你就这么怕朕吗?”朱祁钰笑问。
“陛下龙威盖世,微臣在真龙面前,自然瑟瑟发抖。”朱仪很会拍马屁。
朱祁钰哈哈大笑。
“起来吧,这次入京,所见所闻,跟朕说说。”
朱祁钰无法微服私访,也不能亲自去民间看一看。
只能从别人嘴里,听一听真正的民间。
朱仪将路上所见所闻,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京师变化真的很大?”朱祁钰诧异。
“陛下,非常非常大,微臣入京,仿佛上了天堂,微臣都不敢想象,这是京师!”
朱仪多少有些夸大的成分。
“微臣从朝阳门入京,沿途几个坊市,车水马龙,繁华到了极致。”
“而且道路拓宽之后,彼此行走并不拥挤。”
“微臣看到了,在路两边栽种的新树,等柳枝抽出嫩芽,京师必然郁郁葱葱。”
“微臣生在京师,长在京师。”
“记忆中的京师,是一片灰茫茫的,看不到丁点绿色。”
“而百姓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永远也吃不饱肚子。”
“那些朝堂征召的夫役,一个个眼神充满了怨恨。”
“各部各司的官员,趾高气扬,车马经过时,撞伤百姓是常有的事。”
“但是!”
“这次入京,微臣并没有看到这些。”
“而是看到了百姓的笑容,那些做工的夫役,十分辛苦,却没有怨言,一个个笑容洋溢。”
“京中办事的官员,个个忙碌,没有悠闲自在的衙门,街道上也没有吃拿卡要的公人。”
“而且,随着京师面积扩大,京外建起了各样的大宅子,可谓美轮美奂。”
朱仪很懂皇帝的心理。
知道皇帝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不过,陛下,虽然微臣看到的都是好,但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这才是高手!
知道皇帝想做实事,那就不能一味歌功颂德,得说些不足之处。
“细说!”朱祁钰正色问。
从朱仪进殿后,皇帝就没给朱仪好脸色。
唯独说到不足之处,朱祁钰正襟危坐,语气郑重,太监还搬来锦墩,让他坐下。
朱仪谢恩后,道:“陛下,微臣看到的不足之处有五。”
“其一,街道虽宽,但管理混乱,缺乏统一管理;”
“其二,官吏虽忙,却只是忙在假象上,微臣并未看到实绩;”
“其三,运河过于忙碌,导致拥挤不堪,而运河的管理漏洞极多,衙门吃拿卡要,阻塞商路;”
“其四,陛下给夫役工钱,而夫役为了出来赚钱,导致家中田亩不能精耕细作,微臣担心影响粮食收成;”
“其五,京中纨绔子弟比以前多了不少,欺行霸市之事,常有发生,微臣以为陛下当管。”
朱仪一口气说出五条来。
朱祁钰对他高看一眼:“朱仪,你刚刚入京,就能看出这么多缺点?”
朱仪吓了一跳,跪在地上请罪。
“起来,能看到不足之处,是好事。”
“没有事情是尽善尽美的,有好的一面,就一定有不好的一面。”
朱祁钰认真道:“能发现问题,才能改正问题。”
“都记下来了吗?”
“发给阁部,让他们整改。”
巡捕营已经基本撤出街面,所以街道管理混乱。
朱祁钰打算设一个衙门,管理天下街面,还没定下来。
“陛下,这……”朱仪发现事情大条了。
他随口说的几个缺点,就要劳动阁部,他多大脸啊,敢让阁部老爷们操劳?
“阁部重臣会感谢你的。”
朱祁钰让他坐下:“吏治问题,难之又难,太祖皇帝也愁白了头发,拿他们没有办法。”
繁忙,永远是假象。
如果当官的真为民做主,那么大明分分钟成为宇宙强国。
那是不可能的,天下乌鸦一般黑,从古至今没变过。都在偷奸耍滑,都在往口袋里搂钱,都在想方设法挖大明的根子。
“不止京中纨绔子弟多,天下纨绔子弟都多!”
朱祁钰叹了口气:“都是各家公子,他们在宫中当侍卫,没把纨绔之风带来宫中,朕就知足了。”
“总不能把刀架脖子上,逼着他们改好吧?”
“朕能做,问题是他们爹娘不同意呀。”
朱仪感觉捅破天了。
把人都得罪了。
“让他们办正事肯定不行了,朕得想个法子,让他们人尽其用,屎也能做肥料,他们也能有用。”
朱祁钰想到了孙可法。
正说着呢。
有太监急匆匆进来:“皇爷,永和宫有动静了,太医、稳婆已经在伺候着了。”
霍!
朱祁钰立刻站起来:“谈妃情况如何?”
“回皇爷,淑妃娘娘早晨起来,用了早膳后,就发觉身子沉,她就请太医来宫中侍奉着,结果就在刚刚,就要临盆了!”
“摆驾永和宫!”
朱祁钰刚走出养心殿,回头看了眼朱仪:“你先回家吧,这么长时间不在家中,回家看看。”
“朱仪,你很不错,以勋贵之身,谈论吏治,敢说真话,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
朱仪吓得磕头。
皇帝这是点他呢。
别以为看不出你的小心思,你的话术,朕都懂,就是没点破你而已。
朱仪瑟瑟发抖,皇帝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说变脸就变脸。
标题怕违禁,没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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