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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无信无义

        “什么意思?”程三五没听懂,上前踢了女妖尸体一脚,确定她已经死绝。

        长青先生解释说:“妖物修炼有成,或能变化人形。可一旦身死,就会现出原身模样。此妖已死,尸身却没有丝毫变化。”

        “管她变不变。”程三五全然不在乎,直言道:“只有被砍死的妖魔才是好妖魔。”

        说这话时,程三五恰好看见阿芙盯着自己,表情微妙,他连忙说:“我没说你。”

        阿芙只是淡淡一笑,让人无法揣测她心中所想。而长青先生朝程三五伸手示意:“你的刀借我一用。”

        程三五闻言照做,就见长青先生握着斩妖法力尚未消散的横刀,小心剖开女妖胸腹,露出内中腑脏,然后俯下身去拨弄一阵,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她不是寻常妖物,对不对?”阿芙似乎早已知晓。

        “传说久远之前,西域有体生羽毛、碧眼方瞳的神人,中原之人偶有耳闻,鲜少亲眼目睹,道门曾将其视为修炼有成、身生异象的仙家。”长青先生看着身首分离的女妖尸体:“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就是此等族类。”

        “鸟人就鸟人,还什么神人仙家。”程三五指着祭坛上堆成小山的头骨:“搞出这种东西的家伙,还能当成神仙来拜么?”

        长青先生起身问道:“她刚才提到的‘夫君’,是被你斩杀的尸鹫么?”

        “确切来说,是彭宁杀的。”程三五补充一句:“就是内侍省安插在白马社的人手。”

        阿芙也不在意,长青先生交还横刀,言道:“妖物结成夫妇的事情,我过去也听说过,但一般而言,只有相同族类会这么做。这名羽人能够和尸鹫共处,在族群中俨然主母身份,想来是那名假教主操弄所成。”

        “你以前见过这种鸟人么?”程三五询问阿芙。

        “见过相似的。”阿芙的话语引起另外两人留心:“但是跟中原道门不同,我的故乡一贯将这种披毛戴角之流视为邪魔,务求除之而后快。”

        程三五颇为好奇:“怎么?还有其他模样的?”

        “有半人半马的,也有牛角羊蹄的。”阿芙似乎不愿提及过往之事。

        “这些东西在中原好像不多见?”程三五问道。

        长青先生略微不屑:“那是你书看得少。古籍之中不乏各种奇形怪状的化外之民。只不过中原人道昌盛,这些化外之民自然退避。”

        “我看是被老祖宗杀光了吧?”程三五笑道。

        长青先生没有理会这些,转而仔细打量着祭坛:“这是在炼化亡魂?我听说你们那天夜里对上妖人时,穆悉德早已身死?”

        “应该是了,尸体伤口像是死了好几天的。”程三五想起那晚的经历,自己失手砍下穆悉德头颅,却不见有鲜血流出,状况无比诡异:“可我不明白,老苏在白天时亲自见过穆悉德,如果是死人,他没理由察觉不到啊。”

        “兴许是驱役尸骸的邪法。”长青先生同样陷入困惑:“但是让亡者维持活人形貌,还能对谈如常,这等法术我还是头回见识,说不定与这个祭坛有关。”

        程三五望向头骨堆,此时还有几点鬼火发出幽幽蓝光,他发起狠来:“那干脆砸了它,省得那家伙继续操纵尸体。”

        长青先生谨慎言道:“你不懂其中奥妙,这种祭坛往往与打造之人有着微妙勾连,一旦被毁,其主立刻生出感应。”

        “难不成就这样放着不管?”程三五反问道:“要是等我们杀到天池,那妖人挥挥手招来一大堆行尸,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长青先生陷入两难,此时阿芙提醒说:“别忘了,这女妖称呼对方为主人,她的死很可能引起那个幕后黑手的警觉。无论如何,我们也没有退路可言。”

        无奈接受这个结果的长青先生只得点头应允,程三五当即拔刀登坛,上去一脚就将人头骨堆踢散。

        ……

        “嗯?”

        安屈提停下手上动作,他面前是一个构造精巧的星轨仪,正要将各色宝石安置在不同轨道上,而金黄色的星髓居于最中央,成众星环绕朝拱之势。

        挥手招来一面镜子,内中光影一阵混沌不明,安屈提接连几次施法,片刻后才能看见早已破败不堪的祭坛洞室,羽人女妖的无头尸体倒在地上,其余尸鹫更是只剩下焦黑肉团。

        “居然会从这个方向绕过来。”

        安屈提沉默一阵,镜中景象并无其他人的踪迹,想来尸鹫败亡得极快,也来不及向外传递消息。

        “不是等闲之辈啊。”安屈提挥手散去镜中景象,然后聚精会神再施法术,镜面光影扭动不息,仿佛隔着一层窗户纸,偏偏就是没法戳破,看清内中事物。

        “果然。”安屈提撤去法术,从容笑道:“妙明神目找不到程三五,想来是用法术遮掩了行迹与方位。这种时候藏头缩尾,用意反倒再明显不过了。”

        对于安屈提来说,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为四镇大都护所容,很多人都想着要报复自己。关键只需要知道这些人的大体动向,其余事情安屈提自己就能推想明白。

        “齐景阳那边也是疑兵。”安屈提立刻做出判断:“他们真正目的是派小股精锐,走小路直抵天池……这是料定我身边人手不足、防备空虚?”

        安屈提久历世事、见识深广,此刻也不得不心生佩服。为了不受干扰地完成转化仪式,他甚至让所有下属离开天池。说到底,安屈提也不信任那些笼络而来的手下。

        “不过只派小股精锐前来突袭,是否把我看得太轻了?”安屈提淡淡一笑,没再费心多想,重新将心思专注在眼前星轨仪,将最后一枚宝石镶嵌在上。

        当星轨仪完成之后,安屈提迫不及待地施法催动,外围宝石在星轨圆环带动下旋绕不停,玄奥复杂的力量汇聚交织,渐渐与最中央的星髓产生共鸣,升腾起绚烂多彩的焰光。

        安屈提的脸庞被熊熊焰光映得五颜六色,他面露狂喜神态,张开双臂高声道:“要来就来吧,让我见识一下,你们垂死挣扎的模样!”

        ……

        望着站在高处的郭利贞,他手扶鹰翅铜杖,朝着十几名部族小头领指手画脚,独自一人的石陀揭心中恼恨不已,顾不得羔羊还没烤熟,直接切下一块塞进嘴里。

        “啧啧,你还是没改这茹毛饮血的臭习惯啊。”

        身穿一袭精美锦袍的康福谛,此刻正捻着唇边胡须,踱步而至,脸上尽是讥笑之意。

        “我的祖先是被遗弃在草原的孤儿,靠着母狼喂奶存活下来,长大之后也是吃生肉、披兽皮,这样才能生育出强壮后代。”石陀揭撕下一块半熟羊肉,那双眸子宛如草原上的野狼,狠戾残暴:“我不像你们这些软弱之人,贪图安逸舒适,就像是一头头待宰的牛羊……不,牛羊被割开喉咙前,好歹会挣扎,你们却选择坐而待毙。”

        康福谛坐到篝火对面,笑眯眯地说:“没想到你这家伙也有口才好的一天,可惜说的全是歪理。”

        “歪理?不,你不懂。”石陀揭嚼得满口是血,他的声音就像野兽蓄势待发的低咆:“草原上的一场霜灾便能让你明白,你身上那些华美服饰、精巧玩意,统统都是毫无用处的累赘。

        “冻死的马匹牲畜,甚至是老人小孩,注定要成为生者的食物。我们能够与狼群结下盟约,从来就不是靠那些大巫唱歌跳舞,而是与狼群争夺食物、搏命厮杀,最终征服他们。”

        康福谛是往来西域和草原的商人,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民俗风情,能与不同人群谈生意、攀交情。

        可是像黑狼部这伙人,康福谛确实深感难以相处,相比起部族首领,石陀揭更像是草原头狼,桀骜难驯。

        当年面对大夏朝廷的招降,黑狼部明明收下了丰厚赏赐,可转眼就袭杀了册封使团,此举震动草原,引来大夏朝廷对突勒余部的残酷清剿。

        此举不仅让黑狼部成为大夏朝廷的眼中钉,连其他突勒部族也对黑狼部心怀怨恨,发誓不与他们往来。

        从那之后,黑狼部向西逃窜,成为西域凶名最盛的匪寇之一。

        他们人数不算最多,但是对待被劫掠者的手段却是最为残酷,肢解挖眼、开胸剖腹、群狼分食等手段不一而足,如果其中还有女子,被掳走之后要遭受疯狂蹂躏,生不如死。

        除此以外,黑狼部这伙堪比禽兽的家伙,最能忍受艰苦环境。他们过去能够屡屡逃避朝廷兵马追杀,就是因为经常逃往常人无法深入的险恶地界,硬生生拖垮追击兵马。然后等敌人露出疲态,再回头袭杀,这招屡试不爽。

        然而十年前教主安屈提的出现,几番交手便收服了这群凶残恶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约束住这群膻臭禽兽。

        “你如今是教主麾下猛将,可不能再这样了。”康福谛言道:“而且这些年下来,黑狼部的人丁越来越少,想必你自己也看在眼里,难不成真要后代像你这样茹毛饮血?”

        “有话就说!”石陀揭将骨头扔开,身后一头野狼立刻张口刁住。

        “教主派郭长老来指挥众人,你怎么看?”康福谛问道。

        “这些汉人最是奸猾狡诈,断不可信!”石陀揭盯着远处的郭利贞:“他仗着教主庇护,随意使唤我们。要不是狼崽子们只听我的,估计也要被他调走。”

        康福谛先是连连点头,然后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唉,我是担心,教主被郭长老蒙蔽啊。”

        “蒙蔽?你这是什么意思?”石陀揭不解。

        康福谛心下暗笑,终于把这头夯货勾住了,他装作一副戒备模样,左右观瞧,然后低声道:“教主即将举行圣祭,是为了什么?”

        “为了请大光明尊降下赐福,彻底击败盘踞西域的敌人。”石陀揭自己对此也是半信半疑,他对安屈提的态度,无非是战败的狼向新王效忠。

        “然后呢?”康福谛见石陀揭皱眉不语,干脆说道:“教内众人都明白,拿下西域之后,便是要攻略中原汉地,那里才是真正的应许乐土。

        “可是你再仔细想想,就我们这些人,哪怕真能拿下中原,只怕到时候教内大半都是汉人。一个郭利贞就能让教主如此信赖,那将来呢?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么?”

        听到这番话的石陀揭脸色渐渐变了:“我就知道,这个郭利贞不怀好意!”

        “嘘!切莫声张!”康福谛赶紧劝住对方:“这些都是我瞎猜瞎想的,你别太当真。”

        康福谛越是这么说,石陀揭越是怀疑:“不,你说得对,难怪郭利贞先前那样安排,原来是要给汉人霸占教中高位做准备!”

        康福谛愁眉苦脸地微微点头,内心却是窃喜不已:“这个石陀揭是有些小聪明,却也只是小聪明罢了,随便引诱几句便往歪处想。”

        “你跟我说这些,不是来闲聊的吧?”石陀揭缓缓站起身来,身旁那头野狼有所感应,朝着康福谛龇牙咧嘴。

        “我不希望祆教的大好前程葬送在狡诈之辈手中。”康福谛面容严肃庄重。

        石陀揭嘴角一抽:“你想杀了郭利贞,但你自己不敢动手,所以来找到我。”

        “不错。”康福谛言道:“听说都护府的兵马距离此地路程不过两三天,继续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要在这里拼掉性命,岂不是遂了他郭利贞的心思?”

        “郭利贞孤身一人,没有亲信,真要拼命,不会有人帮他!”石陀揭当即下定决心。

        “你能过胜过他么?”康福谛低声问道。

        “你既然来找我,那就不该质疑我的能耐。”石陀揭言道:“我领着狼崽子们一拥而上,一人一口,照样能把他撕成碎片!”

        “好,事情一成,我来劝服众人,让你主持大局!”康福谛许诺说:“事后教主若有追究,我来为你说情。”

        石陀揭当即转身离去:“我这就去做准备,天黑就动手!”

        等石陀揭走远之后,康福谛唤来手下亲信,吩咐道:“立刻快马南下,告知齐大都护,贼营即将生乱,务必赶来清剿。”

        当手下离去后,康福谛双手拢袖,望向郭利贞暗自冷笑:“郭老兄,我可不想跟着一群疯狗陪葬,大好前途还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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