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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独行有道

        “下等烂货……”

        张藩听到这话,先是难以置信,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如此看待。旋即怒发冲冠,厉声呵斥:“够了!不要以为有上章君的庇护,你程三五就高人一等了!自从离开长安,你接二连三任意妄为,众人一再容忍,你却还是这般不加收敛,真当我们是随意驱使的奴仆不成?!”

        “这就发火了?”程三五归刀入鞘,扫视左右,胡乙和许二十三都是面露嫌恶,随即笑道:“那行,不跟伱们耍了,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查明实情。”

        眼看程三五转身离去,张藩怒喝道:“你的一言一行,我将如实禀告冯公公!你若是就此离去,谁也保不住你!”

        程三五头也不回,十分潇洒地挥了挥手,高声道:“你们先保全自己性命再说吧!”

        “你——”张藩见程三五毫无回转之意,当即骂道:“你滚!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内侍省不需要你这种无智莽夫!我这就去拜见杨节帅,看他会不会饶过你!”

        程三五的身影转眼融入黑暗,再无回音。

        张藩急怒攻心,让他一时间两眼发红、喘息不止,等他自己反应过来后,便知事态再难转圜,自己三人算是彻底与程三五决裂了。

        回头望向另外两人,胡乙两手一摊:“你别让我去把程三五追回来,我可不想低声下气伺候他。”

        许二十三对于程三五的离去毫无挽留之意:“你最好想清楚如何跟冯公公和上章君解释,我不希望被大人物迁怒。”

        “我明白!”张藩沉声道:“冯公公当初说过,只要不是公然谋逆和格杀朝廷命官,都可以放任程三五作为。但他与朔方节度使起了冲突,干系重大,一路上肆无忌惮,大大妨碍内侍省差事,就算见到冯公公,我也有理可讲。”

        “此人言行毫无章法,居然也能派出来办事?”一旁庞观主露出不屑笑容。

        “让庞观主见笑了。”张藩收敛激动神情:“程三五是内侍省某位大人物的私属,奉命前来查办盐池妖祟,我们几人协助之余也作为考察。只是没想到,此人任性妄为到了极处,根本无法约束。还不如早早断绝往来,免得日后给内侍省招惹祸端。”

        庞观主捻须淡笑:“这样也好,免得一堆无谓牵扯。”

        “那现在怎么办?”胡乙问道。

        张藩望向庞观主:“如今是否还能确定盐池妖祟所在?”

        “难。”庞观主无奈摇头:“方才那一遭也让我明白,想要找到盐池妖祟,须得另寻办法,不能指望妖物主动现身这种讨巧伎俩。”

        “那黑羊公要如何处置?”张藩又问。

        庞观主语气凌厉:“程三五不是自告奋勇了吗?让他去就是了!光凭我一个人,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处处兼顾?”

        张藩自然清楚无法苛求太多,眼下无计可施,只能暂时回转,另谋对策。

        可是当他们次日清晨刚刚返回盐池城,立刻就被朔方军大队人马包围起来。

        “放下武器,束手投降!”

        原本张藩还在因清净无人的街道生疑,一声号令过后,两侧涌出数百甲士,城门外马蹄声宛如雷声动地,堵截退路。

        “放下武器,束手投降!”

        第二次喝声示警,随之而来的还有掠过肩头的箭矢,近百名弓弩手架起强弓劲弩,在刀牌步槊的掩护下,随时能将张藩等人射成刺猬。

        张藩当即卸下武器,同时高声道:“莫要放箭!我乃内侍省绣衣使者张藩,有勘合鱼符可做凭证!”

        对面军阵不为所动,气氛肃穆至极,张藩能够感受到浓烈杀意,万一自己有任何异动,必然招致灭顶之灾。

        好在军阵后方有将士骑马离去,显然是通报消息,片刻之后,昭阳君从阵中走出。

        张藩看见那肥硕如球的锦袍男子,便觉得有几分眼熟,正要开口说话,耳廓微动,忽闻身后有细微破风声响,不等自己反应动作,几件钝器直接点中背心三处要穴,微微一痛,身形四肢立时僵硬、不得动弹,整个人从马背上栽倒。

        “怎、怎么回事?”张藩刚刚倒地,立刻就被几名力士牢牢按住,还用重手法直接卸下两臂关节,痛得他咬牙闷哼。

        眼角余光瞥见,许二十三与胡乙也是遭到同样对待,被摁倒在地,根本不容丝毫反抗。

        张藩清楚,这种背后暗袭、卸臂废武的手段,正是绣衣使者捉拿凶案要犯的惯用办法。

        而那位肥硕如球的锦袍男子,如果张藩没记错,应该就是拱辰卫十太岁之一的昭阳君。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此,难道这就是冯公公所说“收拾局面”之人?

        “程三五呢?”昭阳君来到近前,语气阴冷。张藩一时不知如何对答,立刻被身后力士揪着发髻,强行抬起头来,力度之大几乎要将他的头颈向后掰断。

        “他……他独自一人离开了。”张藩强忍痛楚,脸色发白,周身冷汗不止。

        “冯大珰命你考察程三五,你居然放他独自离开?”昭阳君语气不善。

        张藩内心恐惧非常,不仅是因为差事有失,也是对这位昭阳君的凌虐手段早有耳闻。传说落入他手中的男男女女,死前都会遭受莫大痛苦。

        “是程三五他……自作主张!”张藩赶紧争辩:“他一路上肆意妄为,又嫌弃我们几人累赘,于是主动分道扬镳。”

        “你们难道一点挽留也没有?”昭阳君问这话时,按住张藩的力士轻轻扭动筋骨,剧痛锥心,如同用刑。

        “啊——”张藩低吼一声,痛得身子抽搐,连忙道:“当时天色已暗,他、他走得极快。我们……我们追赶不上。”

        “当真废物!”昭阳君难掩失望,他带着大批人马,一路赶来盐池城,就是希望能够借助朔方军,一举消灭程三五。

        孰料他在此之前便已溜走,让昭阳君扑了个空,自然对张藩等人没有好脸色。

        “听你这番话,就知道一路上肯定没少与他起冲突。”昭阳君取出巾帕擦去虚汗:“对于程三五这种莽汉,居然连顺从引导也不会么?你这不是还带着一个女人吗?好歹让她去陪程三五睡觉,把他留住,也方便办事。”

        张藩看着昭阳君来到许二十三面前,将她下巴抬起,然后略带嫌弃道:“这姿色着实一般,难怪程三五那种好色之徒居然毫无兴致。”

        许二十三没有反驳,只是咬着牙微微别过脸去,躲开昭阳君那只肥腻油汗的手掌。

        “昭阳君容禀!”张藩赶紧解释:“我们离开长安后,一直尽量顺从程三五,然而这人丝毫没有收敛之意,行为举止越发暴戾。此前更是对朔方军将士大开杀戒,如谋逆无异!冯公公让我们考察程三五,却不是完全放任自流。”

        昭阳君笑而不语,他当然清楚这些,相反,他就是要张藩主动透露,未来尽可能破坏程三五在冯公公心目中的看法。

        “好了,这些话,你去跟冯大珰说。”昭阳君轻轻挥手,示意左右。

        只听得一阵闷响,张藩等人手臂关节被重新接上,同样疼得眼前发白。

        “如今程三五去做什么了?”昭阳君看着被重新提起的几人。

        “他要单独去探查黑羊公的巢穴所在。”张藩还补充说:“我们昨夜遭遇了黑羊公的眷属袭击,昭阳君若是不信,可以询问与我们同行的威仪使庞观主。”

        “黑羊公?”昭阳君不曾听闻这个名头,来到那庞观主面前,这人似乎因为方才连番重击昏厥过去,耷拉着脑袋毫无声息。

        昭阳君正要示意下属将其弄醒,却隐约察觉一丝异样,抬手一拂,罡气随袖卷出,庞观主的脑袋直接飞脱开来,掉落在地转了好几圈,诡异非常。

        定睛望去,那只是一颗木雕偶头,脸上五官模糊不清。庞观主整个身体也迅速变成一节节木头,因为昭阳君罡气一扫,立刻脆弱松垮,散落一地,好似柴薪,只剩那件赭红鹤氅被力士们抓在手中。

        “这、这……”张藩大为错愕,他根本想不通,庞观主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代形法?”昭阳君见状冷哼一声:“看来这位庞观主也不是简单人物啊,你们居然毫无察觉么?”

        张藩勉强摇头:“我们一路上……与他如常交谈,并无异样。”

        昭阳君一皱眉,有下属问道:“要封闭城门,杜绝行人往来么?”

        “别犯傻了。”昭阳君指着地上木头:“一个能施展代形法的道人,他要离开此地,岂是寻常兵士所能拦阻的?”

        张藩还在那里发怔,昭阳君则是怒极反笑:“我原本以为你们三个只是本领不济,如今看来,简直就是无能到了极点。程三五留不住便罢了,结果连这位庞观主的底细都没摸清就敢跟他合作……你们这种无能之辈,居然还有脸待在内侍省,真是浪费粮食!”

        “我、我……”张藩受尽辱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到底犯了多大错误。

        庞观主借法术遁走,说明他心中有鬼,难不成他才是杀害刘夫人满门的凶手?那自己先前向庞观主吐露的种种,反倒会引起他的戒备。

        张藩心头一震,莫非程三五早就看出庞观主的异状了?那他独自离开,是否另存深意?

        “派人快马赶往灵武城,查封玄武观,仔细审问其中道人,尽快查明庞观主的来历出身。”昭阳君立刻朝左右下令。

        张藩赶紧叉手说:“昭阳君,这庞观主很可能就是杀害刘夫人满门的真凶!”

        听到这话的昭阳君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只是缓缓扭过脸来,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仿佛嘲笑张藩愚钝,听他言道:“你在胡说什么?杀害刘夫人满门的,难道不是程三五么?证据确凿,岂可胡乱加罪他人?”

        张藩听到这话,似乎被一道惊雷击中心头,这下他彻底明白了,昭阳君就不是来替他们收拾局面的,恰恰是冲着程三五而来!

        “冯公公就没把你们的性命当一回事,你们几个全都是可以随意抛弃的下等烂货!”

        这番话语犹在耳边回荡,张藩如梦初醒,要不是程三五自作主张单独离开,他们三人只怕会被昭阳君视为同党。

        以昭阳君的手段,如果要对付程三五,可不会额外多加区分,张藩三人一定会被连带灭口。

        也就是说,程三五的独自离开,反倒保全了张藩三人。

        张藩只觉得难以置信,程三五这等无知莽汉,竟然有此等不凡心机吗?

        “你在想什么?”昭阳君跟下属吩咐几句,身后朔方军也相继撤退,他见张藩陷入沉思,语气逼人地说道:“我刚才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张藩不敢反驳,站在原地木然点头。昭阳君露出笑容:“不必紧张,好好跟我干,只要杀了程三五,保你们三人日后荣华富贵……放出信鸱,让前方人手时刻留意程三五动向!”

        ……

        一头青色飞鸟在半空盘旋,发出几声尖锐透亮的叫声,正在山坡下方盯着马蹄印的斥候缓缓站起,取出纸笔迅速写了两行字。

        正当斥候张口吹干墨迹之际,头顶上方负责传信的鸱鸟接连发出几声短促尖啼,如同示警。

        斥候抬头,惊见一箭破风经天,精准无误将信鸱射杀!

        此时地面微颤,一道巨大阴影从山坡另一侧冲出,只在弹指间便已逼近面前。

        不等斥候拔出武器应对,枣红大马就如同泰山压顶,铁蹄落下,踏碎一身筋骨。

        程三五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来到那尚未断气的斥候身旁,只见他七窍流血,身上有几处下陷的马蹄印,由于痛苦而微微抽搐,脸上写满不甘。

        “追追追,就知道追,真以为我不知道是吧?”程三五一脚踩碎斥候手掌,巨大痛苦让他发出怪异嚎叫,口鼻鲜血喷涌。

        即便如此惨状,斥候依旧用另一手拔出短剑,奋起余力朝程三五刺来。

        程三五看都不看,抬脚踢飞短剑,然后重重踏在斥候胸膛,直接跺碎对方五脏六腑,骂道:

        “你一个月就挣几贯钱,拼什么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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