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来将何人!
“说,到底藏哪儿了?”
丑时初,微胖的朱春被绑着双手吊在三家村中央一棵柏树下,几鞭子下去,鬼哭狼嚎。
“哎哟哟,哎哟哟,说,我说.”
自小也算锦衣玉食的朱春哪遭过这般毒打,很快吃不住疼求饶。
王文宝命人将朱春解了,让他指认村民藏身之处。
今夜一路杀来,就数此处最诡异,村内竟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小胖子在村北敲钟.
随意破门进入一家,那被窝还是暖的,不用说,一定是藏起来了!
但手下兄弟在村中搜了一刻钟,竟没能找到村民藏匿处。
几百口人难不成能凭空没了?
这才有了鞭打小胖的一幕,这小胖一看就不是什么硬骨头,王文宝还有好多手段没使呢,他就撑不住了。
却不料.小胖子带着王文宝属下在村内转了两刻钟,连根毛都没找见!
王文宝不由恼怒,明白过来这小子是在拖延时间.
当即命人将小胖子扒光,再次吊了起来。
小胖子疼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嗷嗷直叫,终于顶不住,“我说,我说,这次我真说”
这次比上次更真诚,王文宝决定再信他一回.
不远处,一处石头垒就的牲口圈下方,有条两指宽窄的裂缝,若举着火把凑近看,才能看见墙体内有双眼睛正担忧的盯着小胖子。
墙内特意留出的空腔内,郭林拽了拽凑在裂缝前的陈英朗,低声道:“怎样了?朱春怎样了?”
陈英朗盯着外头,摇了摇头,示意不太乐观。
那朱春吃不住疼是真的,但此时明显又要带着金兵在村内兜圈子那金国汉将屡次三番被他戏耍,待会极有可能恼羞成怒继而杀人。
郭林和朱春是师兄弟,关系极佳,不由带了丝哭腔,“陈学长,想想办法啊!咱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师兄被金人打杀!”
陈英朗自然不想看朱春死在此处,可眼下三家村地道中,有淮北民夫几十人、经过简单训练的三家村民壮几十人,加起来勉强过百。
外头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粗略估计,少说有金兵四五百人。
仅靠他们这点人杀出去,无异以卵击石。
并且此举对大家的性命不负责,也有暴露地道入口的风险.朱春之所以在外头被抽的哀嚎连连,不就是为了隐瞒地道入口,保全全村几百口人么!
见陈英朗不语,关心则乱的郭林不禁气恼,抓了根棒子便道:“陈学长不去,那我自己去!”
陈英朗闻言也生了气,一把拽住郭林低喝道:“莫耍二百五!咱们出淮北时,是怎样说的?来河北时,谁不知此地有危险?前线将士死得,咱们也就死得!朱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此时若是我在外边,亦是如此!”
郭林明白陈英朗说的没错.朱师兄落在金军手里,又不肯带他们找地道入口,结局十死无生。
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既然来了河北,便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后果。
能想通是一回事,但心理能不能接受却是另一回事想起今晚临睡前,朱师兄还说收到了师父寄来的包裹,里头是两套毛衣毛裤。
两人试穿一回,虽觉暖和,却显的臃肿当时两人还在商量要不要穿,穿了吧,身形鼓囊囊的,不够帅气;不穿吧,又觉得愧对恩师关怀。
于是两人说定,只在见恩师时才穿.
这日常一幕,仅仅发生在两个时辰前,可眼下竟要与师兄天人永隔了么?
来河北路的这帮士子中,郭林年纪几乎是最小的,此时脱离了父亲、恩师的羽翼庇护,即将面临亲近之人的死别,不禁悲从中来.抱膝蜷在地道一家,无声啜泣。
地道内黑漆漆的,只有裂缝中漏进一道飘忽火光,陈英朗却精准的找到了郭林的位置,拍了拍后者的肩膀,以示安慰。
随后再次看向了外头。
果不其然,和上次一模一样,朱春又带人瞎逛半天无果。
王文宝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撒气一般在裸着上身的朱春身上抽了几鞭,随即招呼身旁亲卫杀了这‘不诚信’的小胖子。
“诶,诶!不慌,不慌,我再带你们找找”
朱春在蔡州也算富贵公子,此时见金兵狞笑着拔刀上前,怎会不慌出卖乡亲的事不能干,地道里可不止三家村村民,还有淮北民夫妇人、柳川先生的儿子、自己的亲师弟。
若将他们卖了换一时苟活,朱春不止背叛了师父,也背叛了整个淮北。
可,对于死亡,他真的害怕且遗憾哎,已答应了家里的丫鬟小蝶,回去要纳人家做妾呢。
家中卧房被褥下藏的插图版《洞玄子》《玉女经》也没来及丢掉,日后爹爹为自己收拾遗物时若看见.怪羞人哩。
蕴绣阁的鸳儿、百花楼的稚巧、芝麻胡同的卢寡妇.小爷走了!你们会伤心么?
“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
许是觉着到了人生最后关头,想表现的壮烈一些的朱春嚎起了一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傲来小调。
但恐惧、寒冷让他的嗓音变得尖细颤抖,少了英雄气
地道内,郭林听见师兄鬼哭狼嚎的歌声,眼泪愈加汹涌,止不住喃喃道:“师父,师兄要死了,您在哪儿啊.”
陈英朗却紧紧盯着马背上的王文宝,他要记清这个人,以后给朱春报仇!
可下一刻,马上那军将猛地转头看向北侧,接着,其余金兵也突然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摸样,纷纷抽出了朴刀
陈英朗碍于视线所限,看不见金兵目光聚焦的方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支耳细听,隐约听见一阵喊杀声。
援兵来了?
是谁?厢军?牢城营?
丑时一刻,界河北岸的烽燧已逐一燃起了火堆,一路往西南阜城方向延伸。
但烽燧传递消息虽快,但驻扎于阜城的淮北军主力想要赶过来,却至少需一天时间。
这也是金兵无所顾忌的原因。
早在一个时辰前,驻守长芦滩燧堡的淮北军队将秦胜武发现敌情后,便召集了临近燧堡的军士集合在了一处。
每座隧堡只驻军五至十人不等,这点军士点火传递军情可以,但想要攻击敌军,和送死差不多。
子时中,五团一营一连正副连长秦胜武、康石头聚拢了八九十名军士,这才朝火光之处追了过去。
刚出发不久,却遇到了武和军十名马军,得知后者同样是要追击金军,两部随即合为一队。
一路追过去,途经村庄皆被大火吞噬,满村老少妇孺竟无一名活口。
一连将士不由目眦欲裂,但秦胜武见此惨状却更着急了三家村正处于金军的行进方向上。
秦胜武非常清楚,三家村有淮北民夫妇人数十名,柳川先生之子、楚王侧妃陈氏堂兄,以及朱春郭林两名楚王学生,都在此间!
若被金军一锅端了,这损失.
丑时初,秦胜武部终于追到了三家村外.此时敌情不明,本方兵力又不占优,按说不该发动主动攻击。
但,三家村不容有失,即便是以卵击石,也要为村内众人争取来一二逃生机会。
一念至此,秦胜武对众多兄弟们一抱拳,道:“能与诸位袍泽一场,是秦某之幸!”
此话,已有诀别之意。
众军士纷纷抱拳回礼。
月光下,是一张张坚毅面庞随即大伙扎紧绑腿,束紧甲带,做好最后准备。
武和军焦猛诧异的看向了兄长.他从未见过整建制的军人会以必死之姿参加一场战斗。
而焦屠也在这群首次谋面的战友身上感受到了凛冽杀意,以及那种向死而生的无惧!
这是帮好兵!
若是平日,焦屠一定会拉着这名年轻队将好好吃上几杯酒,结识一番。
但眼下.过了今晚,不知还有几人能活命。
“在下焦屠,幸会!”
“在下秦胜武,幸会!”
两人互相抱拳后,略一颔首,接着便按方才商议的计策行动.秦胜武率军从北面强攻,焦屠率九骑从背后直插后军!
此战唯一胜机,便是焦屠趁乱斩首敌将!
丑时一刻,康石头带人摸掉了金军数名暗哨后,被高处警戒的金兵发现。
随即,冲突爆发.
村北喊杀声起后,王文宝倒也不见慌乱,马上命三队马军前去迎敌。
刚开始,秦胜武等人趁金军不备,占了便宜,可当马军支援抵达后,登时陷入了下风。
人数劣势,又兼步军对马军若不是想给陈英朗等人争取一线生机,秦胜武打死也不会打这样的仗。
瞬息间,秦胜武部便被金军杀了个对穿。
八九十人当即折损三成而金军仅被淮北手弩射落十余人。
<div class="contentadv"> 金军透阵而过后,于三十来丈外重新列队。
见齐军人少,特意分出一队准备从侧面迂回袭击。
仅剩五六十人根本不可能再有余力组织侧面防御,眼瞅已陷入死地。
“兀那齐兵,速速束手就擒,驴爷饶你不死,哈哈哈”
一名金军队将以戏谑口吻高喊道,秦胜武看了兄弟们一眼,哈哈一笑。
他脚下不远,有名方才被手弩射中的坠马金兵,此时出气多进气少,眼瞅活不成了。
秦胜武抬脚踢飞那人的头盔,一刀斩下金兵头颅,抓着后者发髻便提了起来,傲然立于阵前,那金兵脑袋尚在稀里哗啦的往下淌着血水,说不出的可怖。
“哈哈哈”
“秦头威武!”
“金狗,速来受死,哈哈哈”
秦胜武的举动,登时引来袍泽们的怪笑叫号那金军队将见此,脸色一寒,便要发令冲锋,忽觉身上一滞,像是被人从后方推了一把。
低头一看,竟见胸前不知何时透出一段枪尖。
想要回头看看怎回事,却最终没能转过脑袋来,身子一歪,摔下马来。
却见,月光、冰雪交相辉映的夜色中,一帮打扮各异、面目狰狞的汉子正迅疾冲来。
打头那人,身穿公人皂衣,他身旁那几人更怪.手里的兵器有铁链、有枷锁,身穿白衣,胸前竟写有一个大大的‘囚’字
其中一人,边跑边朝金军投掷短枪,借助前奔之势,那短枪竟能掷出十几丈远,依旧来势甚疾。
方才那金军队将,正是命丧此人之手。
“沧州牢城营管营潘雄在此,金狗休得猖狂!”
本已抱必死之念的秦胜武邈邈听见一道高喝.
远处密林中,奔出一群群汉子,竟有千人规模!
金国马军一时慌乱,急忙原地调头但方才注意力全在这伙齐国官军身上,竟被这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杂鱼接近到了十几丈的距离。
这点距离已不足以积蓄起战马的冲击力!
秦胜武瞅准时机,喊了一声‘上’,便率先冲了出去。
被前后夹在中间的金国马军更加慌乱,有人想要先收拾后方冲来的牢城营,有人想要回身再和齐国官军对冲,还有些人见势不妙,想要从侧方冲出被前后夹击的窘境。
一时间,东奔的、西走的、原地打转的,乱作一团。
前后两伙人迅速接近金国马军,战线乱了起来。
而乱战则是牢城营的最爱.若两军对垒,他们即便有千人只怕也抵不住百余马军冲锋。
但‘乱’了,各怀武艺的江湖人士,就能发挥出身手好的优势了。
沧州好武,名不虚传!
三家村村内,同样陷入了苦战。
虽猝不及防之下,焦屠从后方的突袭,当场斩杀十余金兵,却未能将王文宝枭首!
且村内尚有二百余骑,兵力过于悬殊。
不到半个时辰,焦屠等人便被金军团团围住。
眨眼间,十骑仅剩五人焦屠使一把丈二蛇矛,舞的密不透风,每回刺击,必中敌军。
若不是有他撑着,十人早已殒命。
可此刻兵力过于悬殊,便是有焦屠多抵抗一阵,身死此地也只在早晚。
“三郎!伱快走!”
焦屠使一记横扫千军式,将金军逼退,回头朝胞弟大喝一声。
肩上已挂彩的焦猛却犟道:“我不走!若死,便与兄长死一块!”
战团外围,王文宝脸颊上有一道四五寸的伤口.便是拜方才从侧后偷袭的焦屠所赐。
此时他坐在马背上,见上百人围攻竟还一时拿不下这人,不由气恼,抬手朝亲兵要来弓箭,准备来一记冷箭。
可不待他挽弓,却听西方夜色中一阵犹如擂鼓的声响。
王文宝久在军伍,自然对这种动静无比熟悉.正是大股马军冲锋的声音。
难不成是阿离赫来了?
王文宝清楚沧州兵力,当地除了两部疲弱畏战的厢军,再无别的防御力量。
正疑惑间,月色中当先冲出一骑。
即便尚有二三十丈距离,王文宝依然心生凛意只因这马上骑士身影太过雄伟,将胯下战马都衬托的小了许多。
一身黑甲,手持镔铁棍.宛若地府里杀出的索命魔神!
紧接,骑士身后两名马军骑手各擎一旗,疾奔的速度将两面旗帜扯的舒展无比。
大些的旗帜上书一斗大‘楚’字,小些那面旗帜上书‘近卫一团’.
眼瞅对方来势甚疾,丝毫没有减速之意,是敌非友的姿态已十分清楚。
王文宝大骇之下,紧忙召集身旁侍卫。
平原之上,绝不能逃.一逃,便是溃散。
王文宝唯有全力相抗,尚有几分生机
双方还有十余丈时,王文宝急抽马臀,想要将速度提上去。
相对而行,十几丈距离瞬息可至双方接近刹那,王文宝欲要挺刺,可那身形高大的汉子竟不闪不避,朝王文宝当头砸下
若王文宝不回手格挡,兴许会刺中对方,可自己的脑袋绝对会被砸烂。
无奈之下,王文宝回手将矛枪横于半空,想要挡下对方这一击.
挡,他确实挡了。
却没起任何作用,那三指粗的铜皮包裹枣木枪杆,犹如朽糟细枝一般,应声而断。
没起到任何迟滞作用。
镔铁棍断了枪杆,又重重砸在王文宝左肩,直接让半个肩膀塌了下去。
棍上传导来的巨力,带着王文宝若断线风筝似的,斜飞出去.刚好跌落在裸着身子、被绑在柏树上的朱春脚旁。
鼻青脸肿、满身鞭痕的朱春抬脚便踩在了王文宝的左肩上.本来已被击昏的王文宝剧痛之下,惨嚎一声,又昏了过去。
王文宝醒了,王文宝昏了,王文宝又醒了,王文宝又昏了.
随着夜色中越来越多的西来马军攻入三家村,村内二百余残兵迅速被斩杀、俘虏。
自进村时,便留意到了焦屠的大汉,连人带马一棍扫到一名想要逃走的金兵,隔着十几丈的战场,朝焦屠翁声喊道:“好汉!好俊的功夫,敢问大名?”
焦屠方才也被这大汉极具视觉冲击的出场方式吸引,抹了把脸上血水,抱拳道:“在下武和军队将焦屠,不知足下是何人?”
“呵呵,俺乃楚王座下先锋官,姚长子.”
“啊呀!可是有淮北第一猛将之称的姚旅帅!”
焦屠急忙下马,上前参见.两人军阶差了多少级呢。
不善言辞的长子却对这名小小队将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翻身下马,互相见礼。
可二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却惹了朱春的不快。
“诶!我说姚旅帅,你们能不能先把我从树上解下来,再英雄相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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