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从许存仁家抓到一个小道士?”
应天,杨府。
中书省右相杨宪最近的日子过得特别顺。
大概是因为那个叫刘渊然的道长真有道行,帮他驱邪的原故。
反正从胶州和苏州那场海防大战后开始,杨宪走上了他为官的巅峰。
皇帝给予他的权力,让他现在在应天府可以为所欲为。
就连李善长,对他也有几分忌惮。
原因无他。
在这场对江南富户勾连海盗的猎杀中,杨大人的态度变得十分重要。
他的一个倾向,可以导致许多人家破人亡。
就算在朝堂中,他的一本奏疏,也会让许多人人头落地。
那些平日跟他不对付的浙东派的御史们,也纷纷闭嘴,人人自危。
刘伯温在这场风暴下,面对来自相亲的请求,他都不得不闭门自保。
海盗一案,圣上雷霆震怒,但凡沿海州府、行省出身的官员,都有可能会被天下的雷霆劈中。
而他杨宪,就是那位引导雷霆的人。
杨宪今日,通过家人收上一笔银子,那是苏州府某位士绅托人送上来的买命钱。
在这段日子,能找到给他送钱的门路,都不知道要被扒掉多少层皮。
不过那些老爷们为了活命,也不顾上许多。
有钱,也有生杀大权。
如果不珍惜这段时日,将事情闹大,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杨宪本来以为自己的日子已经过得够好了。
可刚才传来的消息,还是让他大喜。
如果说杨宪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有个小道士,一直是他心头之患。
中山狼的名头,让他成为京城的笑柄。
也让他这个宰相颜面扫地。
他不是没想过要报复这个小道士,但那家伙身上似乎有些神异。
两次尝试,都让他吃了大亏,加上陛下隐约的关注,刘基的庇护,杨宪也只能偃旗息鼓,放弃了对张异的报复。
可今时不同往日,浙东派的官员因为海盗大案的事情不敢冒头,也正是杨宪打击报复之时。
收拾一个许存仁,却能带出张异,这不是天赐的良机是什么?
这孩子进了自己的圈套,想出去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要是能利用好这次案件,他说不定还能顺便把龙虎山也拉下马。
“走,去刑部衙门看看!”
宰相大人来了兴致,带着自己的属下,直奔刑部大牢。
刑部牢房。
许存仁、张异、许夫人三人,被差役推进去。
牢房里的光线昏暗,张异一进去,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异味。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夹杂着血腥,人类排泄物的臭味交织在一起的味道,并不好闻。
他环顾四周,除了冰冷,湿润,看不到其他能让人提起精神的东西。
牢房里隐约有声音传来,许存仁听到这些声音,似乎脸色微变。
那是有人被拷打,被折磨的声音。
这似乎也预示着自己等人即将面临的未来。
“是李兄……,没想到他也进来了……”
许存仁口中的李兄是谁,张异不清楚,但他也知道这段时间因为前阵子上奏疏为沿海开脱的官员,不少人已经死在监狱中。
张异隐约感觉,这场风暴,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以后这里会有更多的官员进入其中。
“走!”
官差对许存仁三人还算客气,径自将他们押到一处空荡的牢房,关进去。
许夫人从进来,就低声哭泣。
许存仁也在叹息。
张异低下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第一次遭遇真正的杀生之祸,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恐。
也许是再世为人,经历过一次死亡的关系。
他以前在外边,觉得自己很怕死……
面对这个世界的为止,他小心翼翼的喝开水,去研究抗生素,去做各种能让自己活下来的努力。
可如今自己要死了,那种恐惧却消失了。
“你害怕吗?”
许存仁注意到张异的异常,询问道。
张异摇摇头:
“本来以为会害怕,但好像也还好……”
许存仁笑:
“以前总觉得你是个得道之人,今日一看好像也如此!
年纪轻轻,能看淡生死,老夫不如你!”
张异好奇:
“先生害怕吗?”
“怎么不怕,你莫看我表面镇定,其实听着周围的声音,我也惊慌!
你听那惨叫的人,是我一位相知多年的故友,如今再见,却是身陷囹圄……
若非你师娘在,恐怕老夫不会如此强壮淡定……”
许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在进入牢房后不久,心力交瘁,终是昏昏沉沉。
许存仁能说上话的,也就眼前的张异。
“我若死,并无遗憾,只是觉得连累了我夫人!
不过老夫更为愧疚的,是害了你,毕竟我还有孩儿在,这人生也走得差不多了……
你却是人生大好……”
张异摇摇头:
“先生莫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推,这命运皆有定数,就如小道来到这个世界,成为天师嫡传!
有时学生也迷茫,我来这世界走一遭是为了什么?
只是细细想来,贫道做过一些事,也留下一些东西……
如果老天爷真要收走贫道的命,这一趟旅行,贫道总归也是不亏的!”
张异笑笑:
“更何况,这刑部大牢又不是什么阿鼻地狱,问心无愧,还能出不去?”
“你们,就是出不去……”
许存仁尚未接话,从外边走进来的杨宪,率先抢答。
许存仁和张异抬起头,正好看到大明右相嚣张的嘴脸。
杨宪此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并不曾将目光落在许存仁身上,而是在张异身上打转。
不过,他很快失望了,张异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害怕。
反而是见到他的瞬间,对方恢复了风轻云淡,竟然有几分仙家气息。
他的这种态度,让杨宪十分不爽。
不过他也不能直接动私刑,而是转向许存仁:
“许大人好手段,平日看你甘守清贫,却没想到还养着海盗,日进斗金!
这清名许大人要,银子许大人也不少收!
本相和大人同僚一场,也有过交往,在此本相劝大人一句,老实交代你的罪过,也好求得陛下宽宏大量……
若是大人觉得能逃过陛下圣裁,尽管狡辩,只是这刑部大牢里,可不是只会关押犯人!
许大人身子骨弱,怕是受不了刑罚!
就算你受得住,许夫人却未必!”
杨宪话音刚落,许存仁脸色大变:
“杨宪,你若构陷老夫也就罢了,竟然还祸及家人?”
杨宪笑:
“许大人可莫污蔑本相,本相只是督查刑部办案,
你夫人在后院接了人家的银子,这可是有明明白白的罪证!
那送银子的人都招了,你家里的银子也找出来了。
人证物证俱在,有你狡辩的份?”
许夫人在他们的争论中,早就醒来。
听杨宪胡言,她辩驳:
“老爷,我没有收过银子,我绝对没有……”
许存仁遍体生寒。从杨宪口述的情况来看,他如何不明白对方的居心。
这是杨宪赤裸裸的打压浙东派官员,也是公然的栽桩嫁祸。
可是就算杨宪当面说出来,又如何?
“我要见皇上……”
许存仁瞬间明白,他这个地方找不到公道,而且看对方的架势,已经不仅仅是要他一个人死。
如果勾结海盗的事情落实下来,就不是一个许存仁有事。
他在外地的儿子,也要遭殃。
杨宪做这件事,是冲着许家抄家灭门去的。
“许大人,本相和刑部就是奉皇上之命捉拿勾结海盗的富户和他们的朝中同党!
您想见皇上,先过了刑部这关再说!
我劝您最好老实配合,你在朝中是否还有同党?有没有人庇护你们?
你若老实交代,说不定还有脱身的机会!
若不行,这刑部有刑部的规矩,你可未必受得了这些刑罚……”
事已至此,许存仁也明白自己凶多吉少。
他怒视杨宪,道:
“杨宪,莫以为本官像你一般小人,你为陛下分忧是假,想要打压异己,陷害忠良是真。
老夫不会如你愿,你要上刑自上,老夫受着!
真当老夫是你这等出身卑贱,暗中行苟且之事的小人?
老夫早就看你不起,莫以为你批了宰相的官服,就当自己是人了?”
“你……”
许存仁撕破脸,指着杨宪大骂,杨宪登时面红耳赤。
他起来的重要原因,是跟李文忠共事过程中对李文忠的监视得了朱元璋的欢心。
检校的出身,让他获得皇帝的信任,但也被文官看不起。
李文忠一事,也让他跟淮西一脉的官员离心离德。
所以他才和刘基一脉走得近。
如今许存仁也揭他疮疤,他登时恼羞成怒。
“好,好,好……,那我就不劝许先生了,你好好在刑部大牢里受审……”
“慢着!”
杨宪的威胁被许存仁打断,他指着张异道:
“这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该将他牵连进来,此子陛下也有关注,更是龙虎山嫡传!
他不可能和你口中的海盗有勾连……”
杨宪恼怒之时,如何肯顺从对方的心意。
更何况,他此时正是为张异而来。
杨宪冷笑道:
“这可不行,我听下边的人说,这沿海正一道道观,也有道人和海盗互通有无,安知这龙虎山没有和海盗有勾连?
我看哪,这孩子和你走得近,也许还有别的目的……
都留下,好好审查一番!”
许存仁大骂:
“杨宪你个狗贼,那孔府世子孔讷还是老夫的弟子,你难道也要将他打成海盗同党?
构陷忠良,你不为人……”
邓仲修向前一步,指着杨宪骂道: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这首诗,算是杨宪心中最大的心病,他闻言恼羞成怒,上前给了邓仲修一巴掌。
啪!
巴掌落在许存仁脸上,他一个老者,登时被打得倒在地上。
杨宪还气不过,举起腿朝着许存仁踢过去,许存仁闷哼,受了他的攻击。
他还不甘心,继续踢。
张异叹了一口气,这事他是无法冷眼旁观了。
不过自己怎么救人,那也要讲究。
在许夫人和刑部的人都愣住的时候,张异突然哭出声来。
他大喊一声:“老师……”
整个人撞过去。
他个子小,身如斗牛直冲而去,却刚好撞了个球。
啊!
杨宪只觉得下体剧痛,倒在地上翻滚。
刑部的衙役和官员都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
“拿下他……”
杨宪指着张异,脸都扭曲了。
张异回头,道:
“这刑部大牢,你们莫以为没有陛下的检校?”
这句话似乎有种莫名的威慑力,让杨宪这个老检校和刑部大牢的人莫名惊恐。
“先将他们关起来……”
杨宪恨不得杀了张异,却知道自己在这里指挥不合适。
张异和许存仁等人再次被关起来。
张异看到他们真被吓住了,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倒是希望这刑部大牢里真有检校,但应该不大可能。
检校的监视范围主要还是那些高官,老朱一朝无论是检校还是锦衣卫都不至于到泛滥的地步。
“连累你了……”
许存仁缓口气,轻声说道。
张异摇摇头,这一关是过了,不过后边,估计就难受了。
……
杨宪捂着裤裆,一瘸一拐出门。
赶出来,又和赶到刑部大牢的老张撞上。
“杨大人!”
“张真人!”
二人狭路相逢,老张见到杨宪,倒头就拜:
“原来是杨相,老道听说吾儿被刑部的人带到刑部,不知道其中是否有误会?”
杨宪闻言,没个好脸色道:
“张正常,你教的好儿子,他涉嫌勾结海盗,正在调查……”
老张闻言,脸色登时煞白。
张异警告过这朝堂的风雨会伤到人,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在自己身上。
事到临头,张正常才发现自己这个天师的名头跟官员比起来,实在差太远。
他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杨宪没有理他,正要走。
老张噗通,拦在杨宪面前:
“杨大人,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孩儿不过八岁呀!”
“八岁就敢袭击本相,张正常,你养了个好儿子!”
杨宪刚才被张异吓了一吓,这时候终于回过神,将气洒在老张身上。
老张彻底傻眼了,这孩子还太猛了,还敢袭击朝廷命官?
不行,必须救人……
他也顾不得自己的颜面,跪在杨宪面前:
“子不教父之过,老道在这里给杨大人道歉!”
杨宪闻言冷笑,低下头,在张正常耳边说:
“你还是给你儿子收尸吧,他走不过今晚……”
他本意只是吓唬老张,但话音落在张正常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见证杨宪得意地嘴脸,老张热血上脑。
他从衣袖上把杨宪拉下来,一拳打上去。
周围人的人都傻眼了。
这张真人,也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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