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宣纸不是普通的宣纸,而且不是摊放在案几上,更像是嵌进去的,与案几混为一体。
纸的最左侧写着一句“情为何物”。
字迹歪歪斜斜很是拙钝,更不谈什么笔力章法,仅仅是写得能辨认罢了,再看这句话的右下方写的一行字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字迹刚劲有力挥洒自如,略有金戈杀伐之意,一看便是出自武人之手,于是第一个就想到朱邪瑜了。
我的字虽然也不好,但是对这个“情为何物”却是颇有自己的看法的,也很想上去写一笔,可是砚台里的墨汁早就枯竭,笔架上的毛笔也都一触即断,那么如果是朱邪瑜写的字,他是用什么笔来写的呢?
我再次把目光锁定到玉像的身上,发现她的手中拿着一支笔,我走到跟前将之晃动几下,微一用力竟然取了下来。
这支笔拿在手上颇为沉重,笔毫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总之就是饱蘸了墨汁却又不往下滴墨的样子。
我提着笔在更右下的地方写道:“直教生死相许。”
这几个字刚写完,就见两个木架之间的那一道墙壁自己扭转开来,露出一个密室入口,微微有荧光在闪动。
对于这一幕我可是惊呆了,行走江湖以来见过的奇技匠造何其多,第一次碰到写字回答问题也能触发机关的情况。
而且设这机关的人似乎很友好,不管你写什么,只要你回答问题就好,没有标准答案,说白了只要你肯搭理她(他)就好(敢问这是有多寂寞啊!)
我本来准备把笔丢到一旁就进密室的,但是想到我前面那个不管是不是朱邪瑜,人家都很有素质的把笔放回去了,我怎么能在道德素质这方面输给别人呢?
将笔放回去后,我又觉不妥,万一那机关看着是友善的待将我骗进去之后马上就关死该如何是好,左右环顾都没有找到合适的阻隔物,最后还是看会到这支笔上来,觉得无论长度和坚硬程度都非常合适用来抵门,于是再次把笔取下来,一头抵在墙缘处,一头抵在旋转门的中心轴处。别说,竟然刚刚好。
这才拿过案几上的油灯,放心进的密室里去。
与其说是一间密室,倒是更像一个隐蔽的女子闺房,但若说是闺房,又太过简单朴素,仅有一书桌一卧榻一盥洗架一梳妆台,还有就是满墙满墙的挂画,全画着同一个男子的画像,且穿着、动作、神情都没有变化,简单的说就好像把同一个鸡蛋反复画,然后越好越好的意思。
想来这画上男子不是密室主人的心上人,就应该是仇家了。
微微透着碧绿荧光的地方是这梳妆台上的一个锈迹斑斑的银质首饰盒里,因盒盖未有盖得严丝合缝,是以缝隙中透露出来荧荧光亮。
暂且也没什么其他可疑的东西了,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戴上冰蚕丝软甲的防毒手套将这盒盖解开看个究竟。
盖子一掀开,就有无数细小得如砂砾一样并散发着绿色光芒的小虫,从银盒中蓬蓬密密的飞出,渐渐形成铺天盖地之势,一时间小小的屋内遍布绿光,将一切照了个清清楚楚。
我眼看着这荧光小虫有往人身上扑的架势,连忙往床榻这边躲避,持手要去扯下床帐来裹住头脸,突然脚下一绊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连忙附身去查看,原来这床脚边竟躺着个人,我将手中的油灯凑近一些去照,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这地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朝思暮想的人——朱邪瑜。
我边呼唤他边去叹他鼻息,还好呼吸均匀,把了脉息也很平稳,看来是睡着了,我又去检查他周身上下,除了衣服有些擦刮的破损,也没有受伤的痕迹,这才放下心了,再去摇晃他试图将他唤醒。
可是无论我怎样摇晃怎样呼唤,朱邪瑜仍旧不醒,沉沉地睡着,面部表情也很放松自然,嘴角微微含着笑,像是沉浸在一场美梦之中,不愿醒来。
我这人一贯与人不同的是,越是情况不明,哪怕对象是自己极为在意的人或者事,也不会关心则乱失了方寸,反而会迅速冷静下来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再次把朱邪瑜周围检查一遍,发现他左手边上摊着几页信笺,我将之拿起一看,头几行大字“拜月教第五代大祭司曦月遗后世有缘人书”就令我震惊不已,且这字迹跟之前案几上写的“情为何物”一模一样。
就在我还要继续往下读的时候,突然一阵浓重的睡意袭来,我脑筋尚在清醒之时,却知道已经开始做梦了。
梦境中尽是些甜蜜的事情,虽然我这人一生中少有甜蜜的事,但是这仅有的一些甜蜜事情里,件件都少不了身边的朱邪瑜:在锦州分舵第一次见到朱邪瑜的时候,觉得这么个黄毛少年拽什么拽啊?但他长得是真好看,从来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少年;在锦州大街上被他纠缠当众喊娘子的情形,虽然羞赧奎怒,心里却是有一丝丝小虚荣和欢喜的;后来跟他又在浮屠客栈相遇,在屋顶上他郑重其事地跟我解释,再次向我表白我虽蒙混过去了,心里仍是美滋滋的;再后来也是在客栈里,当时叶藿是要来杀我,被他神威凛凛地将对方的剑一指弹开,将我护于身后的情形,第一次感受到心软、惰性,想要依赖于面前身前这个英俊修长可靠的少年郎,还有太多太多的甜蜜和美好,干嘛要醒来呢?干嘛要醒来面对现在的种种困难和问题,就这样活在朱邪瑜对我的宠溺里,一直这样待下去不更好吗?
我意识还在,我甚至都知道我在笑,还笑出了声,可我就是醒不过来,一种更深的惰性和睡意侵袭而来,我渐渐快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甚至以为梦境就是现实。
就在这时,突然一种久违的熟悉的心痛感传来,好痛,怎么回事?对了是相思蛊,这虫子又不安分了,每每我一想着朱邪瑜,它就会活跃起来,就会咬我!
什么咬我?相思蛊!我是干什么来的,我就是来解相思蛊的呀!解了相思蛊我就可以快快乐乐毫无顾忌地跟朱邪瑜在一起了,那此刻我怎么能睡过去呢?
我蓦地一惊清醒过来,见周身已被绿色的荧光所笼罩,想来这种蛊虫是因人的意识强弱而选择进退的类型,刚才趁我读信分神之际,趁虚而入,把我给迷睡了,因着梦境甜蜜牵动了情丝又把体内的相思蛊激活了,算起来我倒不算意志多顽强之人,这次反倒得感谢这磨死人的
相思蛊及时将我咬醒了。
如今我已彻底清醒,身上这批蛊虫见无机可趁,自觉的又飞回银盒子里去了,我接着又去读信,想看能否从中获取一些有利信息解除朱邪瑜的梦境。
这出自哪怕是所谓大祭司手笔的书信,其文理也是粗陋得很,错别字一大堆,有些语句甚至颠三倒四不太通顺,左右我靠我多年积累下来的超级梳理能力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这多副画作上的男子叫作周珩,不是仇人是心上人,是拜月教第五代红衣大祭司曦月的心上人,也是她求而不得为之癫狂甚至不惜把自己逼进死胡同发明为之相思蛊的人。
两人的相识是极为老套了,周珩原为天山剑派的六代弟子,一日在苗地遇上仇家围攻,不慎坠落山崖被曦月所救,哪怕身受重伤之下,遇上这既懂巫又通蛊还有超高灵力的大祭司来说,什么伤都不在话下了。当然,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周珩很帅,用曦月自己的话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又风趣的人,其实周珩最初被搭救然后养伤,曦月无微不至的照顾,曦月不俗的容貌,都让周珩不由地动心,是以言语上再曦月看来的风趣实则为中原男子撩拨女性的轻薄浪行罢了。
可周珩已经知道曦月的真实身份乃是拜月教祭司,且辈分上被自己足大了两倍,那时拜月教与天山派一向交恶,且臭名远播被名门正派化为邪派妖教,以正派自居的周珩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心中那道坎,毅然决然的要离去。
曦月无法,知得自己炼制了一种迷迭蛊,就是刚才差点将我迷睡过去的绿色小砂砾装的虫蛊,这种蛊可以瞬间将人置入睡眠状态,无论意志怎样坚强的人但凡心中有所执迷都逃不过去。
曦月已是爱慕难舍到癫狂之境界,为了更好的留住周珩,还专门劈了这间密室将他禁在里面,不仅把对方迷晕,还用蛊虫将自己也带入梦中,重温之前大家互相不明身份时的种种甜蜜情境,甚至梦中有所延展还成了那男女欢好之事。
因曦月的体质早就能适应各种蛊虫的能力,是以每次不到四个时辰便即醒转,周珩的每每醒不过来需要她重入对方的梦中将之叫醒,长此以往周珩身体却不能承受,何况长期在梦中欢好而无节制,终究也是亏损在男方现实的身体上。
直到最后周珩觉得自己等同废人终不能再忍受,拿刀比着自己的脖子,逼迫曦月放他回天山,并说了自己从来没有对曦月动过半分之情,之前与她的温软软语不过是出于感激她的救命之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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