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公子的穿戴气质,想是尘世中的富贵显赫之人,怎会到此荒郊野岭,还与人大动干戈?”晏青璃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又换成一副桀骜不驯,拒人千里的冷淡神情。
“实不相瞒,”高谡拱手道,“在下一门原是祁国皇室宗亲,父亲乃是当今的兵部尚书令,一直殚精竭虑,忠君爱国,却因大司马的多番挑拨,圣上竟然怀疑我父有谋反之意,一方面削弱我父的兵权,一方面四处搜集罪证想要置我满门于死地。所幸我家与国师大人甚为交好,他颇有法力,以易数卜得此地会有宝物出世,可助圣上摆脱虚弱咳血之症,在下不得以来此,也是希望上天垂怜让我一举斩获此宝,献给圣上一则表我父子忠心,亦可解我高家门庭之患,若圣上果真因此宝而痊愈,也是我祁国之大幸。”
“那个人又是……”
“那人是大司马门客中的顶尖高手,不知如何探知我要来此掘宝,我们正战到酣处,突然红光一闪,直冲霄汉,那棵海棠树犹如活了一般,嗖嗖抖动,无数的花叶带着刺目的红光遮天蔽日地将我俩包裹住,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见周围一片漆黑,一群神情妖媚,衣不蔽体的女子却将我二人围住,轻歌曼舞,搔首弄姿,就是在勾引迷惑,我见那些女子来路蹊跷,便依着国师曾教我的一些法子,闭目养神,抱元守一,封锁六识感官,可能正是因此才能等到各位仙师来救,再次谢过。”高谡直言不讳,事无巨细,全部和盘托出。
晏青璃虽然点着头,但仍觉得仅靠一点点的封闭六识这等浅显的道术就能抵挡住阳春媚术的蛊惑实为牵强,想来这人定还有其他特异之处,然后为祁国的运数掐指一算,秀眉微微而蹙:“你们那个皇帝多年来纵情声色,过度虚耗,本已没几年好活了……”
“青璃——”辛绾云连忙打断她,怕她泄露了天机。
晏青璃不理会她,继续说道:“即使你真的取回什么延年益寿的法宝去为他延寿,也不过是逆天而行罢了,何况这个瓦片一样的东西异常霸道凶险,连我道门中人都尚且难以驾驭,更何况尔等凡人。”
高谡连忙跪拜道:“姑娘高明,在下自然不敢再去染指那宝物,只是我高家现如今遭逢大难,还请仙师指点一二迷津,助我高家脱困。”
“我……”
“晏青璃你闭嘴吧!已经说得够多了,你是修道之人,不便太多沾染尘世。”辛绾云气得脸通红,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份关怀之情是从何时产生的,本想事不关己的,却总是控制不了。
“这样吧!”她在腰间的罗千袋中挑挑选选,摸出一块通体雪白,晶莹剔透的宝物,像玉又不是玉,泛着暖暖的柔光,触手生温,“此宝名为‘雪精灵壳’,给那皇帝贴肉佩戴在胸前,每日不离身,至少可保他三年无虞。”她对着灵壳施了一点法术,这才递给高谡。
高谡接过宝物,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晏青璃却在暗暗肉痛,她生平两大爱好,一个是脂粉衣饰,二个就是收集各种奇珍异宝,这雪精灵壳是她用尽各种坑蒙拐骗的方法从雪山女仙玉珑心那里得来的,乃是千年雪参精历劫飞升留下的躯壳,戴在身上不仅可以避百毒,还可以把真元驻留一部分在灵壳当中,在自己真气耗尽的时候,可以从中攫取一些回来利用,刚才被关在海棠妖虚海中的时候倒是忘了还有这么回事,如今这灵壳中大概已聚集了她五年多的真元,她刚才施了一点法术在上面,若有人将灵壳佩戴胸前,其中的真元会自动流入那个人体内,想想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真元将要不明不白地流入一个狗皇帝体内,真是剜心之痛,可谁让求她的人偏偏是他呢?
“高谡还要赶回京都,这就告辞了,姑娘尊姓大名,仙山何处可否告知?在下日后也好登门拜谢!”
“登门?”辛绾云冷笑道,“那地方也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去的?”她一向喜欢观望美貌男子,可对这个男子已经产生了说不出的厌憎之情,只恨不得将他直接从这山上抛下去。
晏青璃却神情柔和,一反常态的有耐性:“我的尊姓大名?你日后自会得知。”
高谡心里已对这年轻姑娘十分信服,听她这样说,就不再追问,转身正欲下山离开,又被晏青璃叫住:“等一下!”
“姑娘还有何吩咐?”
晏青璃神情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开口道:“你们那个国师能测得埋藏如此隐秘的宝物本领的确不小,那么他应该不会不知道这宝物非但于人体无益,有可能还会贻害无穷,让你去献给皇帝未必就安了什么好心,依我看你回去之后还是要与他保持距离。”
高谡如醍醐灌顶,拱手作揖:“多谢姑娘提醒。”
晏青璃道:“你不如将灵壳交由令尊去献奉,顺便向皇上辞去兵部尚书令之职,这两件事做下来保管皇帝疑心尽去。”
高谡虽然点头称是,面上却很不解:“可是这样一来我高家……”
晏青璃道:“你如今是要保住满门性命重要还是保住门楣重要,何况秋闱试举不是马上就要到了么,凭阁下的文才武功,难道还怕不能在试举中一举夺魁吗?”
高谡大喜道:“正是正是,姑娘实乃我高谡的命中贵人。”他连连向晏青璃叩拜:“姑娘日后若有机会莅临邺城,还请一定告知在下,虽然在下能力微小,若能得幸在姑娘跟前侍奉一二,吾心亦安。”
晏青璃笑而不语,心里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我还要帮你夺得魁元呢!”
高谡转身离去了。
晏青璃犹自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晏青璃——”辛绾云冷不丁地一记重拳打在晏青璃的后背上,险些将她推得摔倒,“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说了多少泄露天机的话,做了多少逆天而行的事,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欠那小子的?才一见面就为他做到如此程度,你那两个忠心的跟班到现在一个痴痴呆呆,一个昏迷不醒,你却不闻不问,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晏青璃被她一连串的质问轰然点醒,连忙去看高崇月跟沈炎冰,见他二人均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知道还需要花费大工夫才能救得他二人醒转,可如今自己真气耗尽,亦十分虚弱,如何还有力气去救他们?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又把目光锁定在蓬莱仙子苏落伊的身上,素闻这位苏仙子虽然很少入世,名气却远播道派仙界,绝非因为美貌这么简单,也因其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被奉为蓬莱百年来修仙第一人而被称道,且蓬莱现任掌门幽昀玖十分器重她,直把她当做未来掌门人在培养,因此这位碧玉年华的少女凭借着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已习得蓬莱全部道法及二十多项绝技,是则人虽未入世,名气却早被传扬,此次幽昀玖掌门派她出来执行任务,想是让她多经历练,立下功劳,为将来继任掌门做准备。
“唉——老天真是不公平,给她这么好的资质不说,还给她一副迷死人的好相貌……哼!”晏青璃心里愤愤不平,脸上却堆满了笑,走到苏落伊身边,倾身作拜道:“苏仙子,劳你再耗费些心神救我这两位同门一救,晏青璃在此先谢过了。”
辛绾云抢白道:“晏师妹,你不是一向自认灵力出众,道法高强么,干嘛不自己去救?”
晏青璃白她一眼,继续讨好苏落伊:“其实说到灵力出众,当今道派同辈中有谁比得上咱们苏仙子呢!若非如此,即便掌握了冲破树妖虚海的法门,没有强大的灵力做支持,自然也无法顺利打破神物设下的结界啊!”说完,向辛绾云投去轻蔑的一笑。
苏落伊道:“其实晏师姐本不必求我,既然大家同属昆仑剑盟,互相帮扶救助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若是相求,反倒见外了。”她声音轻柔婉转,神色始终是冷冷的,不苟言笑。
苏落伊说完,就径自走到沈高二人跟前,细细查探他们的情况,对晏青璃说道:“晏师姐请放心,他们只是中了海棠妖的幻术,内息都停止了流动,如今海棠妖已解除幻术,我只要输入真气到他们体内,帮他们打通经脉,疏导气血,便即醒转。”
晏青璃无力地答道:“多谢了。”随即眼前昏花,头脑混沌,再也站立不稳,坐倒在地,她清楚地知道,此次真元消耗过度,随时有虚脱晕厥的可能,与其担心沈高两人,倒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妆镜,镜中自己的脸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乍看像一个刚从地底爬出来的僵尸,她忙收起镜子,连忙运功,闭目调息。
良久,丹田的内息才恢复了一点点,只因脑中始终挥之不去那长身玉立的身影,即使身体极度疲惫,却始终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与喜悦之情,七情乃为修道之人大忌,尤其是在调养内息的时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逆行,吐血身亡,是以每到重要关头,晏青璃只能停下来收敛心神,如此反复,内息恢复得也就特别慢。
忽然背后有一股暖流传来,晏青璃向身后一望,竟是辛绾云将右掌抵在自己背后,源源不断地给自己输送真气,她与她同属水属性,因此真气很容易相融,不多时,晏青璃便感到四肢百骸的僵麻感逐渐退去,丹田也即充盈起来,头脑一片清明。
“那个、谢、谢了。”让她对辛绾云说出这个字来实属万分不易。
辛绾云吐了吐舌头,讥笑道:“你这人一向都是冷酷无情,心无旁骛的,怎会突然心猿意马,六神不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都还恢复不了?我猜定是还在想那个公子哥,真看不出这种家伙有什么好!你这人不仅心坏嘴毒,看男人的眼光也实在不怎么样。”
晏青璃微微一笑,一改冷漠刁钻的口吻:“你前面不是问我是不是欠那小子的,我现在就回答你,的确是欠了他的。”
她清冷的目光变得闪动起来:“我十四岁的时候,家乡突遭变故,不得以流落市井江湖,那时为了能够活着,草根树皮,臭水果烂菜叶什么都吃过,不知不觉流浪到邺城的时候,已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叫花。这还不算,我体内仿佛时刻都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着,每每我心中若有怨气怒意,便会不自觉地汹涌喷薄,那种肌肤都要被迸裂的灼痛感我至今都记得,正是这样的反复发作,我的皮肤上出现无数红褐色的如大地龟裂般的痕迹,恶心恐怖,以至于我向人乞食的时候别人都把我当怪物,轻则将我驱赶辱骂,重则棍棒相加……”
说到这里,晏青璃看了看辛绾云,见她神色无异,左手却按住了自己的肩头,知道这个嘴硬心软的家伙此刻定是十分同情怜悯自己曾经的遭遇,也不以为忤,毕竟这世上她只允许三个人同情怜悯她,辛绾云算一个。
“后来呢?后来呢?”辛绾云似乎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追问道。
晏青璃道:“有一日,我又被一群小男孩逼到角落,他们骂我‘丑八怪,麻风女’,然后纷纷朝我扔石头,而他们的大人则冷漠地立在一旁看热闹也不阻止,我躲又躲不掉,只能任由那些石块砸在我身上,好痛好痛,就在这时,有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挡在我面前,其实个头尚不及我高,但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势,他虽然有些瘦弱单薄,我却如找到靠山一般心里感到说不出的踏实。接着又有两个身着戎装的人走上前来各立在他两侧,向那些小孩大人喝道‘你们这些刁民,兵部尚书府的门前也敢造次,快些散了,散了!”我当时就想‘冰布’是什么‘布’,‘商树’又是什么‘树’,我本想走到他面前,看看他长什么样,可能是头被砸伤了,血流进眼睛迷住了我的视线,也许是我心情太过激动,脚下竟然立定不稳,一个趔趄就要摔倒,他竟然赶忙将我扶住,急得那些随从大叫‘公子当心’,我知道他们是嫌我太污秽甚至怕我携带病源,所以我知趣地想要躲开他不碰到他,可他还是将我托住了,还埋怨那些手下说‘本公子堂堂男子汉,扶个小姑娘怎么会扶不动啦!瞎操心’,呵呵,他是太过纯良太过心慈了,怎会猜到那些下人狗眼看人低的心思。那时我想他就在我眼前,我一定要好好看看他,于是努力睁开眼,天哪!怎么会有这么温柔好看的笑脸,我简直看得呆住了,心里暖洋洋的,灼烧的痛被砸伤的痛通通消失了,像踏上云端似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情不自禁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那些下人大声喝止我‘大胆,你怎敢质询当今尚书令公子的名讳?’他反倒说‘不妨事’,然后用温和舒缓的口气跟我说‘在下高谡’。高谡,高谡,这三个字自此便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哪怕当时还从未学过读书写字的我根本搞不清这两个字怎么写,但我知道这个人我将一辈子都无法忘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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