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寒风潇潇,车门突然动了一下,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马玉萧喃喃道:“大哥,该不会是诈尸了吧?”
“别瞎说,尸体都硬了,怎么可能?”
责怪一句,我疑惑道:“大炮呢,这货一泡尿撒了这么长时间吗?”
听我所言,红姐脸色大变,快步走了过去,使劲拉动车门,但是死活也拉不开。
红姐急道:“大炮,你下来。”
见状,我心知不妙,跑过去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鼻大炮把尸体又搬到了副驾驶,自己坐在了驾驶位上。
红姐嘶声呐喊:“别,千万别做傻事。”
我疯狂砸门,口中大喊:“大炮,你下来,我让你下来,听见了吗?”
外面的人都急疯了,鼻大炮却置若罔闻,重新发动了厢式货车。
一直以来,鼻大炮永远像一只让人讨厌的苍蝇一样,可是此刻他竟然一句话也没有,隔着车窗望着我们,露出了一抹视死如归而又鬼气森森的笑容。
他招了招手,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再说什么,但是什么也听不见。
最后,他给红姐抛了一个飞吻。
随即,厢式货车缓缓启动。
我们几个一路追,一路喊,却无济于事。
厢式货车越来越快,突然向右侧急打了一把方向。
一声巨响,车身撞到水泥护栏,与此同时左侧车轮突然悬空,车身一斜,整个翻了下去。
几人跑到路边向下一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了几声翻滚碰撞的声音从地狱传了出来。
红姐泪如泉涌,痛心疾首的骂了一句:“日你妈的心真硬。”
我心如刀割,悲痛至极。
须臾,马玉萧失声道:“大哥,快看,着火了。”
闻言,再次看了下去,无尽的黑暗之中星星之火不停闪动,很快就呈燎原之势。
我狠下心说:“快走。”
红姐伤心欲绝,不愿离去,我和马玉萧生将她给拉走了。
火势很大,站在高架桥上都能感到烈焰滚滚,炙烤着脸庞。
凌晨三点钟的时候,面包车安全到达了博通堂,几人一人泡了一碗熊毅武方便面,暖和了一下身子。
稍作休息,又开始将那些东西归位,刚刚忙完就听到了“祝你平安”的音乐声,天马上就要亮了。
翌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我一夜没有合眼,困得要死,可怎么都睡不着,那种感觉别提多难受了,刚刚睡着又突然惊醒,如此反复,让人倍受煎熬。
我感觉自己可能有点神经衰弱了。
中午时分,张妈做好了饭喊我起床。
吃饭的时候张妈站在旁边看着我,两只手扣在一起,慈祥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张妈做的面很好吃,满满一老碗手擀面,就着紫皮的独头蒜,简直嘹咋咧。
“真好吃。”
听到我夸赞,张妈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又说:“张妈,坐。”
张妈摆了摆手,说道:“正好我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说吧。”
“我收拾林老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一样东西。”
一听这话,我使劲咽了一下,问道:“什么东西?”
“一个箱子。”
我好奇心顿起,当下碗筷问:“什么箱子?”
“里面都是账本,我也看不懂。”
正说着话,张妈突然紧张了起来,急忙又解释道:“我不是有意要看的,那日我拖地之时,一不小心碰翻了水桶,箱子都被水泡了,我这才……”
我打断道:“箱子在哪呢?”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言毕,张妈转身离去。
一碗面还没吃完,张妈怀里抱着一个黄底红字的西凤酒纸箱子回来了。
“之前那个纸箱子泡坏了,我给换了一个。”
张妈叹了口气,又道:“这还是去年你们吃年夜饭装酒的箱子,一转眼又快过年了。”
老年人都多愁善感,她这一句话说的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张妈打开箱子,把里面被水泡的发皱变厚的账本一一拿了出来。
“张妈,你去忙吧,我看看。”
张妈点头:“还吃吗?”
“端走吧。”
张妈拿着筷子,端起碗去了厨房。
这些账本被水浸泡,纸张已经粘连在一起,字迹变得模糊不清,晕染出一圈一圈的黑色印记。
大概看了一遍,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起初,我也没太多想,毕竟博通堂迎来送往,做的就是古董买卖,自然要登记入账了。
而且,林沧海事无巨细,精力充沛,凡事必亲力亲为,这些事情也一直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应该不会有任何差池。
看着这些账本,我又想起了张玲。
或许,林沧海正是以此获得了灵感,选择伪造工作日记,嫁祸张玲。
我把那些账本又重新放回箱子里,就在这个过程中,突然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账本。
其他账本边缘的切口全都泛黄,而且有些发毛,相较来说,只有那一本边缘切口要干净不少,并且刀口齐整,没有发毛的迹象。
众所周知,边缘切口泛黄发毛是由于长时间多次翻动导致的,这属于自然磨损,也符合现实情况。
可那一本就显得很突兀了。
只有一种可能,那一个账本很少被人翻动,所以看起来比较平整,比较新。
翻开账本,我皱起了眉头。
从表面上来看,里面记载的内容无非进出账目,而且从名字来看多是现代仿品,数目也都不大,鲜有过万的数目。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别人看不懂,我却洞若观火,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顿时大吃一惊。比如一个被记载为“中色羽裳”的物件引起了我极大的好奇。
《左传·昭公十二年》有云:黄,中之色也。
黄又是金的本色,而羽衣指的则是羽化成仙之后穿的衣服。
不难看出,账本里的中色羽裳分明就是金缕玉衣的另一种称呼。
还有一个被记载为“陶首”的东西,这就很好理解了,肯定是宇文泰武士俑的脑袋了。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都能一一对应密室里面的奇珍异宝。
我突然萌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只要把这个账本交给警方,就能将所有罪名归咎于林沧海一人身上,从而洗脱石静霞的嫌疑,还她以自由之身。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我使劲搓了搓脸,又喃喃自语道:“小静在陕北被抓了现行,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弄不好整个博通堂都没了。”
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一把火把账本给烧了。
因为账本一旦落到警方手里,非但救不了石静霞,反而会引发无法预知的连锁反应。
傍晚时分,手机响了。
我拿起手机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是黎芸打来的。
自从唐泰陵一别,算来也有一段时日,她与我从未有过任何联系,我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
如今,黎芸突然来电,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明白,她所为何事。
我拿着手机,听着一遍又一遍的铃声,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接听键,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们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黎芸一连打了三个电话,我都没接,她就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我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思绪回拨,迅速锁定了那个记忆深处的夜晚,那个路边烧烤摊,那个在跨年夜烂醉不回的人儿。
一连抽了好几根烟,我决定前去赴约。
到了地方,脚步不由自主就慢了下来,我躲在暗处观察。
路边摊早已不复存在,可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还在,只是她已剪去长发,换成了中分齐肩的内扣短发。
黎芸坐在路边,手里拎着一瓶酒,身旁还放着一瓶酒,身影从未有过的落寞与孤独。
我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二人相顾无言。
我拿起酒瓶子一看,是杜康酒。
拧开盖子,一口烈酒入口,顿感一股火辣滑过舌尖,涌进胃里,悄悄嵌入血脉之中,游离于周身。
这强烈的刺激让我更加清晰的意识到这或许就是用以祭奠这份感情的诀别酒。
“铛”的一声,黎芸与我碰杯,举头喝了一大口。
“你还是来了。”
“嗯,来了。”
自此,二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相伴,只顾喝酒。
酒过三巡,我长叹一声,打破了沉默。
“人言:何以解愁,唯有杜康,却不知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
黎芸一声苦笑,无奈的说道:“你赢了,有什么可愁的?”
“阿黎,其实我们都一样,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我……”
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摇摇头改口说道:“我觉得这个发型更适合你。”
黎芸何等聪明,自然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
她转头看着我:“真的?”
我点了点头。
黎芸的眼神莫名变一冷,一脸冰霜的说:“杜光庭,我恨你。”
话罢,却忍不住留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月光下闪闪发亮。
我也心如刀割,却只能强装冷漠。
黎芸擦干泪水,将瓶中酒一饮而尽,转身就走。
借着酒劲,我一步上前,拉住黎芸的手。
“阿黎!”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我到吸了一口凉气,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急忙松开手,捂住了胳膊。
黎芸亮出带血的钢针,面无表情的盯着我。
“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从此一别,最好永世不得相见,要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替爷爷报仇。”
黎芸走了。
世间事,无巧不成书。鼻大炮和段怀仁一样的死法,一样的尸骨无存。不同的是,鼻大炮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
我、红姐,还有所有认识与不认识,恨他与不恨他的人,注定都只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
鼻大炮孑然一身,连个葬礼都没有,这一走就跟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我住进了博通堂,为了照顾天天,我让红姐也搬了进来,总算是有点人气了。
匆匆月余。
仿佛在一夜之间,西京城旧貌换新颜,处处张灯结彩,偶尔还有炮仗声传来,年味越来越浓了。
这一日,张妈上楼说道:“来人了,说完看东西,你看我又不懂……”
张妈还是谨小慎微,只说自己不懂,从来不说让我下去招待一下。
我淡然道:“让那人走吧,这都大年三十了,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告诉他关门歇业了。”
张妈为难道:“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
这话说的在理,我拖着神形俱散的身体向楼梯走了过去。
一男一女两个人进入了我的视线。
男的三十多岁,油头粉面,身穿黑呢子大衣,脚蹬油光锃亮的皮鞋,脸上带着一个蛤蟆镜,遮住了半边脸。
女人衣着朴素,用围巾裹脸,只露出一对眼睛,不过一眼便知这是一个老太太,因为她的眼角额头布满皱纹。
我走下楼梯之时,女人瞟了我一眼,径直出了门。
我觉得有些奇怪,女人的身形体态很紧致,没有一点老年人松松垮垮的迹象。
正自纳闷之际,男人叼着大雪茄,操着一口南方口音说:“全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东西啦,有没有好东西,拿出来看一看嘛。”
我一连给他介绍了好几个,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怎么这个样子啦,钱不是问题啦,好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
我又拿起一个元青花将军罐说:“您上眼。”
“民窑?”
对方只看了一眼,便连连摆手:“民窑不看啦,拿走。”
我一愣,还真是个懂行的,于是说道:“虽说是民窑,可品相好啊,而且……”
话没说完,对方打断了我:“不要啰里啰嗦啦,到底有没有好东西啊。”
与男人对话的过程中,我发现门口那个女人把红姐晾晒在外面的天天的衣服拿在手里,贴在脸上,行为举止特别怪异。
她,好像哭了。
“我在跟你说话啦,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啦。”
男人显得不耐烦,兀自说道:“算了,算了,我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便在此时,红姐抱着天天从楼上走了下来。
“今天出太阳了,也没什么风,我带天天出去转转……”
正说着话,女人突然一下子冲了进来,红姐身子一斜,护住天天,警惕的说道:“光天化日,你想干什么?”
张妈也把鸡毛掸子反着拿在手里,警戒了起来。
“我,我,让我看看孩子。”
一听这话,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就炸了。
因为我听出了她的声音。
“哈哈,光廷,看我是谁?”
男人横插一杠子,摘掉蛤蟆镜又说:“我是陈多余,陈老三啊。”
我没搭话,盯着那个女人,颤声道:“小静,是你吗?”
女人身子一颤,捂着嘴转身就走。
红姐和张妈追到了门口,然后回头看着我,齐声道:“快追啊。”
“……想妹妹想得迷了窍,抽烟含住烟脑脑,差点把哥哥嘴烧了,相妹妹想得迷了窍,睡觉不知道颠和倒,翻身跌在炕底了……”
我开口唱了一首信天游《想妹妹》,以前石静霞唱的是《想哥哥》,把歌词里面的“哥哥”换成“妹妹”就可以了。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哭成了个泪人。
我走过去,颤声道:“小静,真的是你。”
她不说话,使劲摇头。
我伸出手,想要扯掉她脸上的围巾,可是她死死的抓着我的手,不让我那么做。
“小静,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她还是不放手,还是一个劲的摇头,一个劲的落泪。
“小静,如果你还爱我,就松开手。”
再三犹豫,她松开了手,我缓缓将围巾揭开,看到了石静霞的庐山真面目,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石静霞眼角嘴角下垂,眼袋松弛发泡,两侧颧骨下面有一道深深的沟壑,俨然一副七老八十的样子。
要见我一脸惊愕,石静霞背过了身去。
“我就是想天天了,忍不住回来看一眼,看一眼我就走。”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
一把将石静霞揽进怀中,泪水夺眶而出。
“小静,你让我找的好苦啊。”
此情此景,在场之人无不潸然泪下,整个世界仿佛都处在无尽的悲伤与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
陈多余说:“行了,这是高兴的事,别哭哭啼啼的了。”
张妈上下打量着陈多余:“老三,你混出来了?”
“那当然了。”
陈多余跺脚抖腿道,又道:“光廷给我发的聘任书,以后我就是博通堂的经理了。”
我一把揪住了陈多余的衣领。
“光廷,干什么呀这是,这身衣服是我从康复路卖的,一百多块呢。”
我没好气道:“你嘴可真紧,当时我问你小静的情况,你怎么跟我说的?”
“不能怪我啊,关键……”
石静霞抢过话茬说:“是我让她替我隐瞒的。”
原来,石静霞不辞而别之后,就南下去了广东,想让陈多余帮忙给她找一份工作,以了却残生。
不料别人看了她的身份证,说她是冒名顶替,没人敢要她,于是便在陈多余的接济之下艰难度日。
这次陈多余临危受命,应我之邀回来救火,苦口婆心劝说石静霞一同北上,起初石静霞并不答应,怎奈又无法忍受思念之苦的折磨,动摇了意志。
而且,陈多余自知若是留下石静霞一人孤苦无依,恐怕只能去捡垃圾了,便扬言回来之后必定将真相和盘托出,让我亲自南下去接人。
思来想去,石静霞这才答应北上,不过又心里没底,害怕我嫌弃她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于是二人便乔装打扮,看我如何反应。
若是旧情仍在,一切倒还好说,若是覆水难收,她已做好打算,看一眼天天,让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自绝于世。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张妈一连说了好几遍,摘下围裙再道:“你们先聊着,我赶紧去买点东西回来,晚上还得吃年夜饭呢。”
红姐把天天交给了石静霞,天天愣愣的盯着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突然五官一紧,“哇哇”的哭了起来,哭的都没气了。
石静霞心情沉重,喃喃道:“对不起,是妈妈不好。”
红姐说:“没事,一会就好了,有血脉呢。”
众人七手八脚开始忙活起来。
夜幕降临,西京城里万家灯火,灿若星河,此起彼伏的炮仗声越来越密集。
酒菜上桌,看着春节联欢晚会,大家推杯换盏,忆苦思甜。
天天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又因外面炮声隆隆,时不时皱眉欲哭,石静霞轻轻捂着他的耳朵,哄他入眠,画面温馨而甜蜜。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电视机里传来了主持人一唱一和的声音。
“银羊辞旧岁,金猴迎新春。”
“现场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倒数十个数,迎接甲申猴年的到来。”
“十。”
“九”
“……”
倒计时结束,人间瞬间欢腾一片。
“放炮了。”
陈多余招了招手,拿着炮仗出了门。
几人跟了出去,却发现门口停着一辆警车。
警灯闪烁,让满天的烟花都黯然失色。
一双散发着寒光的手铐戴在了石静霞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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