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下意识望向沈沐昕。果然,他淡漠的面容现出一丝松动,眼角隐现一抹莹然,似极欣慰。
婉婉,你听见了么?你所深爱的男子,他在请旨欲娶你为妻,做他的正妃。他并没有负你。然而伊人,安静闭目,却是再也听不见了,她等了一辈子,盼的就是与他在一起。可现如今,她等到了他的幡然醒悟,而他,却只能捧回她的一盆骨灰。这一对有情人,结局,是这样的令人叹惋。
我极力忍住眼中的泪,平静道:“王爷,此事非同小可,王爷可考虑周全了么?婉婉身为圣女,注定一生不得嫁娶。再则,她此刻依然仙去,并不能如生人般与你相守相爱,如此,你也愿意?册立亲王正妃,非同儿戏,须得考虑清楚了才好。”
汝夏王答得肯定,没一丝退缩,“臣弟,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此生,唯有婉婉,才是我慕容辰逸的挚爱,才是我想要相守一生的人。若说悔恨,也悔在我这么些年才醒悟过来,白白教她空等了我那样久。如今,她故去了,我更应该偿她心愿,带她回家。臣弟,再次恳请皇后,为我和南宫婉赐婚。”
这,并不是一桩寻常的婚事,而是一桩生人与离人的冥婚。且不说他们两个,一个贵为当朝圣女,一个贵为亲王,撇去身份上的不可僭越,世俗的羁绊不说,这个消息会在朝堂上引起多大的争议,还是未可知。便是冥婚二字,已足够惊世骇俗。然而,想着这两个苦恋多年的人,生不能相守,死当作相思,这最后的一点心愿,我便不忍心不成全这一桩磨难重重的姻缘,成全这一对璧人。这,也是我亏欠婉婉的。
我含泪而笑,“王爷有此心,本宫很是欣慰,想来婉婉九泉之下也能含笑而眠了。只是,婚姻大事,本宫固然可点头准许,但也须得问过父母长辈才是。王爷,你还不快去。”
汝夏王是何等聪明的人,一下子便明白了我的话中所指,忙起身,朝沈沐昕的方向走去,深深躬身。诚恳道:“平晋侯,本王诚心诚意,来向你提亲,希望你能答应将自己最心爱的婉婉许配给本王为妻。不知侯爷可愿意?”
沈沐昕抬头,眼角晶亮得天上繁星,哽咽道:“辰逸,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你的这句话。为了你这一句话,婉婉等待了一生,难过了一生。如今,她人走了,却是带着遗憾走的。我这个做哥哥的,又怎能忍心拂了她的心愿?辰逸,从此以后,婉婉,就托付给你了。无论你我今后,是敌是友,谁输谁赢,我沈沐昕都感谢你,感谢你圆了我妹妹的心愿。谢谢你,没有让她这一生的等待化作泡影。谢谢你,没有负她。”
汝夏王的眼睛也变得湿润起来,屈膝跪下,“沐昕,哥哥,对不起。这一生,终究是我负了婉婉,是我的一时的软弱铸就了她一生的痛苦。请你代婉婉,受我一拜。”
说着,男子神色庄重地深深拜倒,是那样的感人。
沈沐昕忙起身扶他起来,那一刹,他们之间,不再是兵刃相对的政敌,而更像是一双情谊深厚的兄弟。
而我,多么希望,他们之间,能这样一直友爱下去。可残酷的现实,终不允许。谁比谁清醒,谁比谁残酷?
短暂的沉默过后,汝夏王已恢复素日的冷静,向我奏请:“婉婉与臣弟的婚事,只怕耽搁不得,否则时日一久,只怕尸身便要腐坏了。请皇后做主,让大军即刻返京。”
我立时从座上站起,嘴里的茶险些喷出来,“什么?即刻返京?可……可此间的事明明还未了?”
慕容瑜还身中剧毒,此刻在云墨妩他们那里昏迷不醒,我怎能扔下他独自返京?这个汝夏王,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看来可不是一个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看来,此举背后定藏有极大的深意。
汝夏王静静地回望我,看不出心里作何打算,只微笑道:“此间的事,还有什么未了?皇兄的踪迹,臣弟自会派人继续追寻,倒是皇后得及早回京,主持大局才是。”
而沈沐昕这时也跟着附和:“王爷所言极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回朝之事拖不得,请皇后及早决策,班师回朝吧。”
我望着座下的两名男子,半响不语,挥了挥衣袖,“本宫有些乏了,此事暂且搁置,待本宫想一想再说。”
两人只得起身告退:“那,臣等告退,不扰皇后休息了。”
临近门口时,我突然出声道:“王爷且留步,本宫忽然想起,有些事要问你。”
彷佛早已料到了我会这么说,汝夏王当即转身折回,倒是沈沐昕,很是沉得住气,竟一句话也没说。彷佛,无论我们生出什么样的法子,他也不惊不惧一般,竟像是有十分的把握,我们动不了他。
待沈沐昕走后,我急急问:“辰逸,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你明明知道奕譞身中剧毒,此刻急需取得解药救命,为何还提议班师回朝,岂不知沈沐昕也一直在打这个主意?”
汝夏王淡淡一笑:“那便顺了他的心意,又如何?”
我的面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声音也跟着尖锐起来,“便是顺着他的心意又如何?如今他处处处在优势,我们处于劣势,你怎的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便是不顾及自己,便也不管你的皇兄了么?辰逸,我竟从来不知你是这般不知晓轻重的人!”
汝夏王看了我一阵,忽然叹气:“墨迟,我以前从来不知,你竟是这样关心皇兄的安危,这样的在意他。不过,从此也可看出,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那便好,那便好啊。”
我的脸不由有些发烫,“和你说正事呢,你没的打什么岔?”
汝夏王已转身而去,“皇后早些歇着吧,那些事,本王自会安排,就不劳皇后忧心了。”
“你……”我望着男子离去的潇洒背影,不由气得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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