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寸止
鹿悠悠的出现,直接让王洛松了口气。
虽然乍看上去,面对白澄这样的对手,一个修为境界未臻合体的吉祥灵鹿,岂止是杯水车薪,简直是飞蛾扑火……但此时此刻,鹿悠悠的出现本身,就有着非常特殊的意味。
在此之前,无论是鹿芷瑶,还是鹿悠悠,两个本该当先出面去扛白澄的人,却不约而同地选择蛰伏,这当然是有理由的。
而现在,当鹿悠悠终于现身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王洛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然而,对于此刻局势的逆转,白澄仿佛是恍然不觉,见到突兀出现的鹿悠悠,她非但没有惊惧,反而惊喜:“小鹿儿,好久不见,你变化好大。”
鹿悠悠却毫无寒暄之意,只回以冰冷的警告。
“白澄,你的计划已经败了,现在束手就缚,我可以饶你不死。”
白澄却咯咯笑道:“真的比过去威严了不少,替大师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已经不会见面就找人讨饼子吃了吗?”
“白澄!我没有心情与你说笑,我只给你十秒钟!若不自封修为,等你的便是歼星神剑!”
白澄被连续威胁,终于有些无奈地收敛了笑容,叹息道:“好吧,就陪你这顽皮的小家伙玩耍一番。你要我自封修为,但我现在已经将自己封在一个修为不过金丹的宿体之内了,伱还要我如何自封呢?”
但此时此刻,白澄却能轻描淡写地就将旧日的一切当作面具戴上,然后,让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绽。刚刚的刹那间,伴随她的笑声,王洛竟不由自主随之心簇摇曳,几乎要以笑容相迎。
当然,理论上,即便是仙人神通,在大律法的压制下也要乖乖蛰伏,但是正如白澄本人所说,鹿芷瑶亲手编织的大律法,对她格外宽容。
刹那间,几乎忘记了她的身份和立场。
——
然而,白澄早不是过去的白澄了,她不但经历了天道化荒,更从幽壤的余烬中重塑了仙体,内心中永恒燃烧着对过往一切的刻骨怨恨。
鹿悠悠说道:“收掉你的荒毒,一点也不许遗漏。”
即便只是通过八方削福阵在冥冥中建立的联系,白澄依然能轻而易举地煽动人心!
与此同时,远在祝望前线,灵山脚下的山垒要塞,已被一道气势冲霄的军阵围困正中,牢牢紧缚。
是不是,整盘棋局,还算漏了什么?
然而,此时的棋盘上,已经根本就连疏漏的空间也没有了。
白澄沉默了一下,看向鹿悠悠,笑道:“难怪你要特意亲自出面与我对峙,而非直接落下神剑,快刀乱麻。因为你不敢保证杀死白橙就能杀死我,也不敢保证杀了我后,荒毒会自行散去。所以,你才要我亲自聚拢荒毒,然后再以神剑制裁我。嗯,真的比以前聪明了好多,换个时间地方,我愿意陪你多玩一会儿,但现在还不行,我与王洛还有话没说完,先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鹿悠悠的出现,意味着王洛以白天心为祭品发动的八方削福阵,已经悄然建功,破掉了白澄身上最重要的一层护身障术。
所以,也难怪她能单枪匹马,只凭一具金丹境界的宿体,就将灵山前线搅得鸡犬不宁。此时的白澄,对人心、认知的操控能力,已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境界。她就分明站在眼前,也可以让人对她视而不见!
在此之前,鹿芷瑶和鹿悠悠始终不曾出手……其中鹿芷瑶的理由王洛不敢完全确定。但鹿悠悠作壁上观的直接原因,就是她根本没有把握能准确地出现在白澄面前!
围绕在白澄身边的,有一层极其高明的障术,在障术作用下,人们会自然而然消去对她的敌意,将她当做天然投缘,可以亲近的人。
也就是现在。
此时此刻,白澄这一颦一笑,身上的每一個细节,都与记忆中那位可亲可爱的四师姐一般无二,仿佛现实与记忆之间的那一千多年时间只是一场泡影般的梦境。在此时的白澄师姐身上,王洛感受不到半点所谓的荒芜、毒素、怨恨,只有似灵山芳草一般的清新暖意。
而没有了障术保护,白澄将要直面的,甚至不仅仅是歼星神剑的锋芒……她又凭什么能如此游刃有余?
就如秦牧舟师兄的秦家血脉,天然就对异性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一般。白家人的血脉神通,其威能丝毫不会逊色。
在意识中的初见,王洛曾感慨她面目全非。
军阵东起灵山山巅,西至赤垄地的仙荒边界,南北则各自延展百里。大阵中,十万精兵披坚执锐,杀意霜结大地。
这亲昵温柔的语态口吻,一时间让鹿悠悠默然无语,也让王洛隐隐感到内心深处泛起寒意。
只要一个笑容,一个眼神,初见之人就能成莫逆之交,甚至能让一个成长于祝望豪门,对权力斗争分外谨慎敏感的人,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涉及拓荒的机密资料与之分享!
这无疑是真仙白澄妙绝巅峰的仙法,同时,也是当年她所出身的白家闻名九州的独特命格。
所以,在破掉这一层障术之前,仙盟就算有再多的手段,也无济于事。而鹿悠悠作为此时仙盟最锋锐的一口仙兵利器,自然要在时机成熟,可以一锤定音的时候现身登场。
出身南乡定荒军的虎啸将军,双目似玄冰,目光直刺远方的要塞,腰间的神刀星河荡隐隐颤抖,洒下碎星一般的光屑。而每一粒光屑,都能映出四周一张张肃穆的面容,一口口待出鞘的神兵。
祝望军阵,已待拔刀。
来自墨麟的龙首屠,傲然立于要塞北部的野林地中,他们身形异常高大,每人都有五米开外,仿佛是修为精湛之人开启了法天象地的模样。而他们身披厚重到不可思议的湛蓝重甲,肩上则扛着银亮的断龙长刀,一呼一吸间,天地灵气便为之席卷。他们每人都只有金丹修为,但他们所凝金丹,却至少是常理的十倍之巨,而气血之充盈,更是胜出常人百倍千倍!
墨麟军阵,已待拔刀。
月央的泉州密卫,则占据了赤垄地,他们并无统一的制式法宝,每一名密卫都选择了不同的顺手神兵,并依照各自喜好去挑选、装点身上法衣甲胄。有人浑身重甲,仿佛小号的龙首屠,有人则近乎赤身裸体……
乍看上去,这群月央密卫,以及拱卫身周的精兵们就仿佛是乌合之众。然而,当密卫们毗邻荒原,各自激发体内的异兽血肉,将不属于仙盟常规的禁忌力量融会贯通时,这些乌合之众便赫然呈现出洪荒时代、异兽吞食日月般的豪横强蛮之气!
月央军阵,已待拔刀。
……
而在这联军军阵的最高处,鹿悠悠脚踩启灵殿的圆顶,以一己之力,将十万精兵牢牢握于掌中。每一名战士的气血真元,乃至脑海中的真意和杂念,都纤毫毕现地映照在她的心湖之中,并随湖上涟漪而起伏。
十万拔刀,只在鹿悠悠的一念之间。
相较于歼星神剑,这十万精兵组成的大阵,才是鹿悠悠赖以一锤定音的关键!
此时,她一边把持着心湖无波,一边展开手中瑶剑,遥遥指向山垒要塞的顶层。
在那里,那个可以一览拓荒前线全局的地方,有一个突兀的身影,一个看来二十多岁的清秀女子,对身边的十万大军视而不见,轻笑着,似茫然、似专注地眺望着远方。
那笑容甜美柔和,却仿佛带着毋庸置疑的引导力,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随之笑,随之欢喜,随之在心湖上掀起波澜。
但鹿悠悠只是沉默着,在心间倒数着数字。只是,每数去一个数字,平静的心湖之下,都会不由泛起不安。
<div class="contentadv"> 这一切,实在过于顺利了。
简直就像是理论推演时一般顺利。
王洛只身前往月央,以白家人为祭品启动八方定荒阵,以破掉白澄的障术。之后,没了障术庇护的白澄,便有再强的本事,在仙盟的地界上,也不可能再有腾挪的自在。
鹿悠悠霎时间就以更为庞大的定荒大阵,将白澄牢牢包裹了起来,而后,更是直接回敬了一道异常霸道凌厉的障术,刹那间便蒙蔽了白澄的六识神通。以至于十万大军在她身边火速集结之时,她本人甚至对此一无所知。
之后,鹿悠悠浸入王洛的意识世界,与白澄直面、对话,发出最后通牒。
但其实,鹿悠悠并不需要白澄的束手就擒。
她只需要对方在阵中乖乖的站着,等待十万大军同呼吸,将这军阵立的更为踏实。等待南方的歼星神剑要塞引来地脉灵力填充神剑剑芒,以爆发最为凌厉的剑击。
时间每过去一秒,包裹在白澄身旁的束缚力就强大一分。
当鹿悠悠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根本无需任何八方削福阵之类的旁门左道,鹿悠悠将以仙盟之首的身份,让对方亲身体会仙盟拓荒军的巅峰一击!
意识世界中,鹿悠悠冷然道:“白澄,你现在还有五秒!”
白澄仍是轻笑,笑容似是无奈的宠溺:“小鹿,等我一会儿,我只要和王洛说些话。”
“四……三……”
“呵,等我说完话……”
“二……一!”
“……我就来找你玩吧。”
“!?”
下一刻,要塞顶上,白澄忽然转过头,将视线从遥远的荒原转而向东,与启灵殿上的鹿悠悠四目相对!
刹那间,鹿悠悠的心湖再也无法维持平稳,一道波纹泛起,迅速扫过整个湖面!
为什么?!
她为什么能看到自己?她如今身处障术包裹之中,应该早已又聋又瞎,注意力更被意识世界中的投影牢牢吸引,完全无暇感应外界变化。
或许,只是她身为灵山人,对启灵殿,以及殿上的吉祥灵鹿有着格外的敏感?所以即便在障术之中,她也能准确捕捉到自己的位置,作出四目相对的假象?!
是的,这只能是假象,她不可能看穿障术,不可能在此时此刻做出有效的反抗。
只能如此,必须如此!因为针对白澄的全盘算计,都建立在这个最最基本的假设前提之下!
如果王洛攻破白澄的障术后,鹿悠悠不能立刻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诛杀,那么……仙盟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这是鹿悠悠在玉座上,不惜焚烧心血推演出的结果。
这也是她在建木之巅前,伴随微风吹拂黄金树叶时,听到的来自大律法上的呢喃。
所以现在,无论白澄如何故弄玄虚,此时鹿悠悠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然而,就在她倒计时到最后一个字时。
就在她手中瑶剑开始绽放异彩,仙气引动歼星神剑时。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意识世界响起。
也在灵山头顶,似鸣雷一般炸响,扩散至每个人的耳中。
“山主令,九脉绝!”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天地之间,万物凝滞。
亟待沸腾的军阵、隆隆运转的地脉,乃至头顶呼啸的罡风,一切的一切,都在灵山山主令下,被定在了当场。
而随着流动被凝滞,沸腾被止息,那紧紧包裹在白澄身周的,仿佛蛛网一般的链条,也节节寸断。
再也没有什么能遮住对方的眼,也没有什么能诛杀掉她的本尊了。
得到自由的白澄,将似游鱼一般,从十万大军中悄然溜走。
鹿悠悠倾尽全力,在灵山脚下,在白澄的未知中布置的一切,都随着这简简单单的一道山主令而化为乌有。
这一刻,不但鹿悠悠茫然无措,十万大军茫然无措。
就连白澄也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似乎是惊讶于身边突然多出了十万人。
又似乎是惊讶于,竟有人能在关键时刻,制止一场屠戮的发生。
“王洛,你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意识世界中,白澄认真地问。
王洛沉默了一下,认真作答道。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一个早就该想到,却似乎被人蒙蔽了神智一般怎么也想不到的问题,那就是……八方削福阵所削的福,究竟是什么?对于一个从幽壤孽土中复活的人来说,仙盟之福,何异于夺命之毒?而削福于你,怕是只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全都知道,对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澄再一次笑了出来。
而这一次,她的笑容终于无复往昔的温柔,而是扭曲、阴毒、仿佛被腐蚀的火在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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