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乃幼是一个不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
高兴就是高兴,难过就是难过,喜欢就是喜欢,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只关心自己所在乎的东西。
比如他在伦敦读中学的时候,就很喜欢放学路上的一家蛋糕店。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蛋糕里的奶油用的很劣质,夹层里面的水果也不太新鲜,但是李乃幼就是很喜欢每块蛋糕上面裱着的那朵标志性的,浅黄色的奶油花花。
他喜欢用勺子挖起来第一口吃掉那朵奶油花,感受奶油绵密的甜味在舌尖跳跃,而带来的那一刹那的新鲜和满足感。
李乃幼是一个很长情的人。
他那时候还在上初中,家里营养师做的饭实在是难以下咽,于是每周五放学之后,都会特地叫司机拐到那家店铺去买一块蛋糕,然后坐在车上狼吞虎咽,并在到家之前,将蛋糕盒扔在前一个街区的垃圾桶里。
然而在李乃幼十五岁生日的时候,这家蛋糕店成为了他的生日礼物。
李乃幼才知道原来司机会把自己每天的行程报告给自己的父母,除了自己会偷偷买蛋糕吃这件事,就连自己最爱是肉桂苹果味这件事,他们也都一清二楚。
那是第一次,李乃幼对于这样以关爱为名的监视,感到隐隐的有些不自在起来。
后来李乃幼很少很少会去那家蛋糕店了——因为每当他周五的时候跨进店门,桌面上都已经放好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款蛋糕和红茶,不用排队,不用等待,却也没有任何的惊喜感可言了。
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太一样了。
尽管如此,李乃幼偶尔还是会回忆起那香甜的滋味——他感觉关沛就像是那朵由劣质奶油做成的花花,他其实并不是那样的完美和好吃,甚至有时候尝起来会有一些冰凉和过甜,但是那种埋在心底的期盼感,是很久很久不会变的。
李乃幼感觉关沛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李乃幼在英国也有很多的朋友,他们有着相同的爱好,会一起去看歌剧,一起去写生,也会做很多很好玩的事情。
但是关沛是个例外。
明明这个人和自己性格天差地别,但李乃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过是相处了短短的半个月而已,只是一想到关沛要把自己换掉,然后去和别的人一起直播,李乃幼就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挖了一个大洞。
他很仓皇很难过,他也很舍不得,这是李乃幼在他别的朋友身上,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李乃幼坐上车的时候意识已经很混沌了,他蜷缩在后座里,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晕晕乎乎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发着愣。
他一开始还睁大着眼睛强撑着,来表示自己的身强体壮,结果没过多久身子就软了下来,慢吞吞地倒在了关沛的身上,沉沉地晕睡了过去。
关沛沉默了一会儿。
他没有推开李乃幼,只是半晌抬起手,迟疑着悬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缓缓下落,拂掉了他脸颊上的那点泪痕。
“我的小可怜儿,这都什么事儿啊。”
齐一铭从前排回过了头,他并不知道李乃幼刚才哭了一遭,只以为小孩儿是烧迷糊了,脸上满是怜爱而痛心。
李乃幼半梦半醒地被关沛拖进了诊室,医生询问了他的症状,又测了体温。
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受凉导致的感冒进而引发的发烧,也有可能是因为到了外地有些水土不服的缘故。
看了眼李乃幼蔫巴的小模样,医生开了退烧药,输液大套餐也给安排上了。
“小伙子免疫力不太行啊,体重也偏轻。”
医生最后又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年轻人工作学业再忙,也还是要多运动运动,增强身体素质的啊。“
关沛看了眼昏昏沉沉挂在自己身上的男孩,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腕确实是又细又白,也不知道吃的那些串串蛋糕都跑哪里去了。
取了药回来的时候,关沛感觉李乃幼可能已经离烧傻不远了。
看见护士小姐姐把针扎进血管的时候,这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懵懵地睁着大眼睛盯着关沛的脸看。
最后甚至连语言库已都经大混乱,针扎进手背上之后,还对着人家护士小姐姐软糯糯地来了一句thankyousomuch。
小姐姐捂着嘴直头乐,端着托盘走远了。
于是李乃幼又开始新一轮的发愣。
关沛和齐一铭说:“回去吧,明天你还要录制。”
齐一铭哎应了一声,又怜爱地看了眼床上,冲他挥了挥手:“弟弟好好休息啊,记得下次可别这么莽了,明天哥哥带好吃的来看你哈。”
李乃幼呆呆地躺在床上,乖乖地冲他挥了挥手。
齐一铭走了,关沛和李乃幼就重新陷入了史诗级的沉默。
吊瓶里的液体静悄悄地滴落,李乃幼的思维逻辑能力似乎也恢复了一点,他直勾勾地盯着关沛的脸看了好久,突然僵了一下,随即慢吞吞地转过了身子。
他把身子缩进被子里,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顶和红红的耳朵尖,不说话了。
关沛:“?”
药物发挥起了作用,李乃幼的体温缓缓下降,神智也逐渐变得清明起来,李乃幼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哭了。
——而且是号啕着求着关沛让他不要换掉自己,很丢脸的那种号啕大哭。
李乃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往外冒热气,他不敢回头,只是抓紧了被子睁大了眼睛,盯着吊瓶里微微晃动的液面看。
然后他就听到身后的关沛突然说:“我不换人。”
李乃幼懵了一下。
“我说话的语气是有一些问题。”
关沛说,“我没办法像齐一铭一样,能够在任何情况下对所有人一样都乐乐呵呵,有的时候我没有办法管理我的情绪,因为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李乃幼又是一僵。
“尽管我的本意并非如此,但是在合同的有效期限内,我们确实是搭档关系,我并不应该去提什么二台和换人的事情。”
关沛,“这是诚信问题,也是我说话上的失误,我和你道歉。”
李乃幼听到关沛说:“对不起。”
李乃幼猛地转过了身子。
他还是没有说话,但是眸底的光却倏地亮了起来,眨巴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关沛,似乎像是在期盼着什么一样。
沉默良久,关沛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李乃幼盼了好久的话。
“你画画确实很好看。”
关沛说,“而且虽然你我之间还需要一些磨合,但是这大半个月的直播,你确实帮助我收获了的热度和粉丝,这是事实。”
李乃幼:“!!!!!”
关沛又说:“如果这次回去之后,你能给我的直播间画一个头像,你的工资我就照常发,再给你三千的奖金。”
关沛以为李乃幼会瞬间乐飞,然而他没有,反而只是仰着脸看着自己呆了一会儿,半晌竟然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们这次...都有错的。”
李乃幼吸了吸鼻子,终于小声地开了口,“所以互相就抵消掉了,我以后也会注意安全,做事情之前,会和你商量一下的。”
“而且你既然已经夸了我。”
李乃幼弯着眼睛,嘿嘿着仰起脸笑了一下,”那我就你免费画一幅好了。“
关沛怔了一下,说好。
他们彼此的目光相碰了一下,随即又同时有些不自在地错开,虽然病房里还是静谧,但李乃幼知道,他和关沛算是彻底地和解了。
于是李乃幼又偷偷摸摸地高兴了起来。
他夸了我….李乃幼晕晕乎乎地想,夸了我画画好看,夸我直播效果好,还和我道了歉,他甚至还说,还说说他自己不太会说话,明明这个人脸上的表还是情硬邦邦的,但是这种反差感,为什么会让我的心跳——
然而五秒钟后,病房里清晰响亮地响起了一声咕噜声,胃里的绞痛感,将李乃幼从梦幻的晕眩重新拉回到了现实。
还没有恰晚饭的李乃幼:“……”
“我去给你买点零食垫一下肚子。”
关沛摇了摇头,起了身,问,“你要——”
“我刚刚看到门口有贩卖机,里面有巧克力cookie,好像还有香蕉味的牛奶…”
李乃幼的精神气儿瞬间蓬发,他掰着手指叽里咕噜地列举了一大堆小零食,最后又看着关沛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来了句,“….可以吗?”
关沛:“….”
关沛开始怀疑这人刚才是不是在装病。
当然最后他还是把李乃幼提的那些零食大部分都买了回来,只不过关沛把他要求的香蕉牛奶,换成了矿泉水。
李乃幼输液的手是右手,没办法打开包装,关沛就帮着他剥开巧克力饼干的包装,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以为李乃幼会用另一只手接过去,却没想到这人只是雀跃地将鼻尖凑近闻了闻,抿了抿嘴,随即便就着自己的手,直接嗷呜咬了一大口。
然后李乃幼的表情逐渐凝固起来。
他腮帮子鼓鼓地看着关沛,很伤心地说:“为什么,没有味道了….”
关沛平静反问:“你觉得呢?”
感冒使人失去味觉嗅觉以及少部分的智商,李乃幼自知理亏,心虚地不说话了,垂下眼,食之无味地嚼着嘴里的饼干。
关沛把水过他递过去,李乃幼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口干舌燥了好久了,仰着脖子猛地灌了好几口,一时间喝得有些急,整个人一滞,随即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关沛是真快给他老人家磕头了。
无语归无语,他又怕李乃幼咳得太凶,一会儿手上的针头错位了,就只能凑近了些,帮他拍着背顺气。
半晌李乃幼咳了半天总算缓过来了,艰难地抬起了眼。
男孩的唇瓣柔软微红,唇角还挂着亮晶晶的水渍,因为还有些烧的缘故,脸颊透着漂亮的粉白色,睫毛柔软纤长,就这么歪着头,茫然懵懂地盯着关沛的脸。
就在他们彼此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关沛发现他们俩原来离得很近,似乎连灼热的呼吸都快要打到彼此的脸上。
关沛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喘不过气。
——他也不知道是因为李乃幼现在眼泪汪汪看起来太可怜,还是因为自己的那点强迫症的缘故,他看着男孩嘴边的那一点晶亮的水痕,就总觉得心头一阵莫名的发痒。
关沛突然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
他将手指放在李乃幼的唇角,蜻蜓点水般地摩挲了一下,蹭掉了男孩唇边的那点水渍。
五秒钟后关沛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同时李乃幼也倏地睁大了双眼,迟疑地后仰了一下,他抬起手懵懵地地碰了碰自己的唇瓣,耳根子倏地一下子就跟着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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