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毋敬,猛然间看到一个女子走进来,还是个美女,可把老人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以为自己的名节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过老人家很快就想到了来人是谁。
人人都说这王宫里出了个女管仲,在她的手底下就没有错帐、漏帐、坏账,宫女侍卫都对她心服口服的。
按理说她只在后庭出入,这些朝堂官吏都对她不熟悉,不了解。
可惜这个吕夫人却不是个一般人。
她从入宫以来,就是出了名的爱看书。
在这个时代,能识字的人就是凤毛麟角。而能识字的女孩子,更是难得。
光是会认字读文,就已经足够让同龄女子羡慕了。即便是在宫廷之中,多的是有文化、有学识的女官,但是会认字这一个硬功夫也能帮助吕雉维持在后宫之中的地位。
而难得的是,吕雉还特别喜欢看书。所以这尚书台她就是常客,没事她还会请教当值的官吏,有时候女官前来找书,她也向她们请教。
吕雉是一个非常勤奋的人,看起来温婉乖巧,可是做事非常有毅力。
这尚书台她几乎每个月都来。
胡毋敬经常在阅览登记册上看到吕雉的名字。
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说起来,这吕雉本来也就不是个等闲之辈。掌握了权力,但是却没有得到爱情,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怎么能不算悲哀。
吕雉总觉得自己的生命里差了点什么。
可是她能去哪里寻找答案呢。皇帝也许会给个答案,但是答案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没想到,吕雉竟然在尚书台里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冯毋择倒也没有掩饰,只是大方地和吕雉说着,“让夫人见笑了,犬子顽劣,不成器。”
二十五岁的吕雉微笑,“毕竟还年轻啊。”
胡毋敬颔首笑笑,她的儿子今年三十五了都。
“对了,一向听闻太史令学识渊博,才学仅仅次于我秦国先丞相李斯。太史令平日里都在馆阁里修史,吕雉难以有机会亲自见到您。”
“今日相逢,实在是难得。吕雉恰好有很多问题请教,还请太史令不吝赐教。”
胡毋敬一直都低着头,望着地面。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胡毋敬可不敢逾越一步不说,心里更不希望和内宫里女眷有任何来往。
在祸患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祸患已经来临。
只是,听完吕雉说的话,他抬起头来望着吕雉。对方怀着孕,看起来快要生产了。
胡毋敬迟疑一番,这才点了头。
要不怎么说吕雉是个聪明人呢。
她问的正是《竹书纪年》里的真史和现行史书版本到底哪个对。
要知道迄今为止,《竹书纪年》在咸阳宫里只有两套书,一套书在皇帝本人手中,另一套则搁置在章台宫。
反正这两套书都在皇帝手里,一般人拿不到。
但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那些修撰竹书纪年的臣吏们后来在尚书台当值,还是给吕雉透露了一二。
起因是吕雉看史书夸赞圣贤的美德,臣吏们因为平日里吕雉不会嫌弃他们地位卑下,反而是非常尊重他们,所以好意告诉她一些事实,“史书不见得都是真的。历史上拥有好名声的人不过是胜利者,而拥有坏名声的人则是失败者。”
徘徊在政治殿堂门口前的吕雉,在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之后,本来就不愿意离开了,如果有能力跨入权力的殿堂,让自己在后宫之中能够安身立命,那是再好不过。
吕雉便一直心心念念此事。
遇到胡毋敬,她自然迫不及待请教这些事。
胡毋敬望着吕雉,忍不住问,“夫人居于深宫,何必关心这些事呢?”
“我听说我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孟姜女千里长城寻夫,如今又有寡妇巴清开设丹砂铁矿,有的女子生来就不是做家务的。一如有的男子生来也就不是种地放牧牛羊的。”
胡毋敬听到这话,一刹间感到心田上什么东西燃烧起来了。
就凭这句话,胡毋敬就明白,这个吕雉绝对不是以色侍人的。
胡毋敬这才放下对吕雉的戒备,对于吕雉的每一个问题,一一认真解读回答。
吕雉不问不要紧,一问问出来了许多惊天大瓜。
“那这个世界,不是很荒唐吗?”
“哈哈哈哈。”胡毋敬捋须笑笑,“夫人说对了,本来就很荒唐。胜利者总是把自己美化,失败者总是被打上太多太多的污点。”
“看起来美丽无暇的,可能实际上劣迹斑斑。”
吕雉虽然看历史一直都感觉都有些不对劲,原来是这么个不对劲,胜利者赢的太流畅了,太正义了。而那些反派总是死有余辜的样子。
“这么说来,帝辛,最后的人皇,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可是为什么这样骁勇善战的人,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妲己竟然是个好妻子,并不是祸国殃民之人。”
胡毋敬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笑出来了泪花。
“夫人啊,你还是经历的太少了。在这个世界上,人穷有错,可是人富贵了难道就不是错吗?”
“你知道那些关外地带为什么每年冬天到了,河床下降,总是会露出来许许多多的尸体吗?”
吕雉好奇地问,“为什么?”
“那都是原先在我们关内富甲一方的人,出远门做生意,强盗和家丁仆人勾结,杀了主人劫财而去。”
“当然,不止是关外。家仆和女主人私通,陷害主人,夺取家财的事情也有的是。”
吕雉只觉得脊背处一阵阵发凉,只是这种刺骨的寒冷也让她猛然间清醒了好一阵。
“贫穷是罪,富贵也是罪。”
“无知是罪,有知识也是罪。”胡毋敬看着吕雉,总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是可惜,她要是个男人的话,凭借她这执著较真的精神,自己很愿意收她为徒弟,让她做个修史的官吏。日后可成大器。
吕雉却好奇,“若说贫穷是罪,我明白。说富贵是罪,我虽然过去愚昧,但是如今幸而得到您的指点,现下也明白了一二。”
“这人绝对不可居于富贵而骄奢淫逸,就此放下戒心。身富贵,一定要低调,不可在外人面前显露钱财,否则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胡毋敬捋须点头,“说的好。”
若不是吕雉是个女人,他倒要大大方方夸她好些话。
只是吕雉却执着地追问,“这没有知识是罪,我也能理解。如果一个人知识量够多,那她就可以有很多的选择,可以让自己少走一些弯路。”
“但是这知识多也是罪,这怎么理解呢?”
吕雉还真是个好奇的家伙。
胡毋敬望着吕雉,他先是笑笑,随后便不说话了。
他站起身,假装在寻找什么书籍。
吕雉见状,站起来说,“还请太史令明言,吕雉绝不怪罪。”
这太史令便低声问,“夫人在宫中与诸夫人关系可亲近啊?”
吕雉一时语塞,她的脸很快就白了起来。
吕雉很清楚自己的优点和缺点。
她虽然平易近人,可是主要是对那些和她出身差不多的,来自乡野之地,身份是庶人的宫女侍卫郎官。
她对那些婢女、宦侍、乃至于寺人都很好。
可是独独对那些整日吃着民脂民膏却不关心家国现实的女权贵们,很多时候是嗤之以鼻的。
吕雉喜欢和人谈论政治、经济、文化大事,但是夫人们只喜欢讨论绫罗绸缎、讨论吃穿,研究胭脂粉黛之类的。
吕雉固然也喜欢这些,但是每天对着这些,总是觉得无趣。
也因此吕雉和她们根本谈不到一块去。
而且她们别说和吕雉讨论这些胭脂粉黛、绫罗绸缎了,她们压根不喜欢和吕雉来往。
吕雉不由得望着胡毋敬,“太史令的意思是说,其实是因为我这个人喜欢读书,所以那些达官贵人、夫人公主们都不愿意与我来往。”
“我可没有这么说啊。夫人自行理解吧。”胡毋敬笑着,越是有才华的人,越是难以出头。
不是说这个世界竞争压力大,其实是真正有才华的人很少,而没才华的人太多,因为自己没才华,所以就善妒啊。
妒忌之后,就去恶意打压有才华的人,不让他出头。
这种事多了去了。
秦国最有才华的人在哪里呢?不在朝堂上啊,在咸阳宫的图书馆里扫灰尘。
图书馆,这是个神奇的地方。虽然很多人把图书馆当做是为了孕育生命进行某类活动的秘密场所,但是历史上那些伟大的人,在默默无闻的时候,往往都会待在这个地方。
老子、张苍、后来的伟人都是如此。
明知自己不至于成为韩非这样的人才,很多有才华的人为了不让自己的羽毛过早地被折断,只能来此屈就,一为保全自己,二为靠书续命。
吕雉还想向胡毋敬请教,可是他却摆手告辞了。
胡毋敬可不愿意和后宫的人打交道,他已经看透了人和事,和后宫女眷聊天太久,会让外人说闲话。
而且胡毋敬观察了太多的人,他发现吕雉这个人非常好学,很上进。
在宫廷、在职场,上进好学可是大忌。因为这意味着爱表现,爱出风头;而一个经常出风头的人,是非常容易遭人嫉妒的。
出的风头越多,就离死越快。
吕雉的好奇会让她进步,可是也会驱使她走向一些危险的地方,这是必然的。
三个人的台子,一旦有人不满意了想要换换位置,到时候就有人要流血牺牲了。
胡毋敬有些烦恼,旧的势力慢慢的退出了舞台,一大批宫廷管理层的老人、中年人先后伴随着华阳太后、昌平君、秦始皇几人的退位退居了幕后,开始在宫廷偏僻的殿宇里养老了。
这咸阳宫里看起来是太平了。
但是全新的势力也在萌芽,在生长。
胡毋敬摸着自己酸痛的肩膀,出门看到天空中高挂的太阳晃得他不能直视。
不管春夏秋冬怎么变,还是要经历一轮四季;四季无论怎么流转,太阳还是那个太阳。
规律无情啊,规律不变。
人有情啊,人天天变。
胡毋敬领着小吏,带着自己新整理出来的史册古籍,往太史令办公场所馆阁走去。
他头上的白发,就像是那些被隐藏起来的岁月一般多,又像是被掩埋在山谷里的深雪一样白。
这个世界上有着很多的不公平,而要想求个全,就得委屈自己。
多少年了,反正中国人过去一直就是这么过来。
要是自己不装糊涂,怎么能淌过来那么多明枪暗箭呢。
想到自己的小儿子满腹野心、喜爱作秀,为了给太子证明忠心,跑来自己这里大吵大闹,胡毋敬也只能是一笑了之。
人生就是如此。如果想要让其他人改变,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是让自己从容平淡些。
胡毋敬知道自己管不了那么多,还是随他去吧。
“年轻的太子,他以为自己生活在蜜糖罐子里,殊不知自己的身边充满着利用和算计。”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一个幸福的人要明白这个道理,往往会付出巨大而沉重的代价。
可惜了,年轻的曜听说了胡璜为了掩盖自己的‘丑恶行径’不惜去得罪太史令,已然把胡璜当做是心腹。
太子曜、吕雉,她们毕竟是后来者,眼下的大秦帝国,还是秦二世负责掌舵。
话说诸侯大会结束,秦二世看到自己用实力震慑了诸侯们,非常高兴。
二世不免想要问一问神通广大的缭,“国尉以为今日诸侯们如何啊?”
“诸侯鞅鞅,特以貌从臣,其心实不服。”
“竟有此事?”显然缭的回答可不是秦二世想听的。
他做了那么多的努力,缭就给他说这个。
“陛下既已颁布推恩令,可为何诸侯们至今迟迟没有一人施行推恩呢。”
秦二世沉默半晌,随后向缭请教,“将为之奈何?”
“唯有厉兵秣马,随时准备手刃逆贼。陛下一磨刀,诸侯们就会立刻推行推恩令。这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秦二世又问,“那倘若他们联合起来攻击朕呢?”
“若是不能第一时间推行推恩令,一旦三五年过去,诸侯王势力强大,必然为祸。”
缭看着扶苏的神色,他并不愿意听取自己的意见。
秦二世想到了自己分封的本意,还是拒绝了。
“诸侯王势力强大,会先吞并谁呢?”
缭作揖,“自然是弱小的邻国。”
“那朕为天子,诸侯国之间互相征战,朕是不是应该出手呢。”
缭作揖,“陛下是想来个坐山观虎斗,到时候来个拨乱反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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