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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拟遗诏

        在刘胜太子监国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多年来操劳于国事,终导致积劳成疾的天子启,总算是能抽出时间歇养一阵。

        ——包括刘胜,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在刘胜太子监国之后,过去压在天子启肩上的政务压力,几乎全部转移到了刘胜的身上。

        原本需要审核、调查、商措、讨论,最终得出解决方案并拍板的整个流程,如今只剩下‘是否采纳刘胜的建议’这一项需要天子启耗费精力;

        毫无疑问:这对于如今的天子启而言,绝对是减轻了绝大部分压力,也节省了相当一部分的时间精力。

        但天子启的身体状况,却并没有如朝野内外所预料的那般,随着政务压力的减轻而逐渐好转,甚至都没有减缓恶化的速度。

        就好比此刻,天子启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大半个长安朝堂班子,便都齐聚于未央宫宣室殿。

        而类似的状况,在过往这一年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到最近这一两个月,更是已经发展到了每隔十三、四日,就会发生一次的程度······

        “又昏厥不醒?”

        “陛下上次昏厥,似乎还只是半个月之前的事吧?”

        “怎这,又昏了?”

        远远跪在靠近门殿、远离御榻的位置,朝公大臣们不由得暗自思虑起来:天子启的身体状况,怎么就恶化的如此迅速?

        御榻之上,天子启双目微闭,双手自然地交叠置于腹前,极为安详的平躺在榻上。

        若非天子启的胸膛,随着那微弱的鼻息而缓慢欺负,只怕殿内众人心里当即就要犯嘀咕:陛下,还有气儿没有?

        怎么看起来,就好像······

        “如何?”

        “皇帝,到底害的什么病?”

        “为何每隔十几日,便会有如此昏睡不醒?”

        御榻边沿,窦太后满目愁容的低着头,虽看不见眼前的景象,那饱经岁月侵蚀的手掌,却也颤抖着抚摸在天子启的颊侧。

        听闻窦太后这轻声一问,一旁的老太医却早已是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被吓得。

        “禀太后;”

        “陛下积劳多年,本就体弱,又未从医者遵嘱,以远酒色。”

        ‘近几年,更擅自以党地之参进补。’

        “——那党参,臣查验过,确有药性、确大补,却乃至阳之物。”

        “陛下本阴虚而阳盛,阴阳不调、脾胃不合,又食此至阳之物大补,更使体内阴阳失衡。”

        “最近三五个月,陛下每餐,只进食不过米粥半碗。”

        “正所谓:人之病疾,生于五谷之地,而五谷之地,正是脾胃。”

        “陛下体内阳极盛、阴极虚,脾胃不开,食难入喉。”

        “若不加以调养,只怕,已是回天乏术了······”

        战战兢兢的道出自己的诊断结果,老太医便颤巍巍举起手,稍擦去额前冷汗,同时不忘借机偷偷看了眼窦太后的面上神容。

        而在老太医的身后,大半个太医令属衙的太医们,则都带着诚惶诚恐的不安面容,目光死死锁定在了坐在御塌边沿,仍不舍得在天子启颊侧轻抚着的窦太后。

        天子启的身体状况,其实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至少对于朝野内外的重臣而言,‘陛下身子骨不太硬朗’,已经是好几年前就出现的新闻。

        朝公忠臣,尚且已经在好几年前,大致得到‘陛下抱恙’的消息,自更别提汉家的另外一位皇帝:当朝窦太后了。

        实际上,早在一年多以前,尚还勉强处于健康状态的天子启提出由刘胜‘太子监国’的时候,窦太后就已经知道天子启的身子骨,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为了满足天子启最后的意愿、谋划,同时也是为了让天子启轻松几年,好多活一阵时日,窦太后才最终答应了天子启的请求,首肯太子监国。

        若不然?

        嘿!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太后点头,别说是太子监国了,就连新君即立,都得差着一道合法性手续!

        只要太后扔出一句‘我不认这个新皇帝’,那新君无论再怎么众望所归、再怎么是先帝嫡长子、皇太子,又或是拿着先帝的册立遗诏,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举个非常简单的例子,就能明白汉家的太后,在这种重大的政治决策之上,究竟具备怎样的决定权了。

        ——自太祖刘邦立汉,一直到汉献帝刘协退位,这东西两汉凡四百余年,每一位欲行废立的权臣、贼子,都从来不敢惹怒汉家的太后。

        甚至就连废立天子的诏书,都是这些权臣、贼子或软磨硬泡,或威逼利诱从太后手中得来,才最终具备合法性的。

        如历史上,孝惠皇帝刘盈毫无征兆的英年早逝,朝野内外乱作一团,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吕太后丢下一句‘皇长子刘恭即位’,孝惠皇帝的庶长子——年仅四岁的前少帝刘恭,就真的成了即皇帝位的新君。

        四年之后,年满八岁的刘恭受人蛊惑,得知自己的母亲是被吕太后‘杀母存子’,便怒气冲冲找上了吕太后讨要说法。

        刘恭说:皇后怎么能杀死我的生母,而把我当作皇后的儿子呢?

        我现今还小,等我长大之后,一定要复仇!

        (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未壮,壮即为变!)

        于是,堂堂天子之身的少帝刘恭,又因为吕太后一句轻飘飘的‘皇帝疯掉啦~’,便被幽禁致死于深宫之中。

        刘恭‘因病暴毙’,朝野内外再次懵圈,又是吕太后站出来脑门一拍:常山王刘义这孩子不错,就让他做皇帝吧;

        为了方便天下人,得给这孩子改个名讳,就叫刘弘吧。

        这,就是历史上的后少帝。

        如果吕太后因为其‘开国皇后’的身份,具有过高的特殊性和不可参考性,那我们可以接着往下看。

        汉昭帝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汉昭帝刘弗陵驾崩,享年仅二十岁,膝下无子,皇帝绝嗣。

        就在这时,权臣霍光站了出来,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说服上官太后,将刚即王位的昌邑王刘贺召入长安典丧。

        同年六月,昌邑王刘贺奉上官太后懿旨,旁支入继嫡宗,登汉帝位。

        然后?

        呵;

        ——短短二十七天之后,刘贺便被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列出了足足一千一百二十七条罪状!

        平均算下来,坐上皇位之后的每一天,刘贺都犯下了四十一个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都堪称人神共愤的‘大罪’。

        然后,刘贺就结束了自己的汉天子二十七天体验卡,又被上官太后一道懿旨废天子位,贬为海昏侯。

        或许有人会问了:上官太后好歹是汉太后,怎么就这么听霍光一介外臣的话?

        但在知道大名鼎鼎的上官太后,其实要叫霍光一声‘外祖父’之后,恐怕就没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了······

        再往后,自然就是篡夺刘汉,建立新朝的‘穿越者’王莽。

        大多数人只知道王莽篡汉,是从西汉末代皇帝:年仅两岁的孺子婴手中,接过了孺子婴‘禅让’的皇位。

        但很少有人知道王莽篡汉,其实也是经营、筹谋多年,从汉成帝就开始谋划,后经汉平帝、汉哀帝两任天子在位期间的沉淀;

        最终,才在姑姑王政君——王太皇太后的帮助下,得以篡夺刘汉。

        甚至即便是在王莽‘穿越逆袭失败’,位面之子刘秀横空出世、匡扶汉室之后的东汉,每有天子废立之事发生时,汉太后的身影,也从不曾消失在史官笔下的字里行间。

        究其原因,不外乎汉太后自高后吕雉开始,就天然具备的滔天权柄:作为全天下人的共母,乃至皇帝老子的老娘,汉太后,是完全具备废立天子的权力的。

        也只有太后点头,废立天子这样在后世人看来耸人听闻的事,才会被认为是‘合法’‘合理’的。

        连废立天子都可以一言而决,自更别提太子监国这种可能引发朝野动荡、对外发出‘政权交接正在进行’之信号的孟浪举动了。

        说白了:从答应天子启让刘胜太子监国的那一天开始,窦太后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以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饶是早有心里准备,窦太后一时之间,也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怎会······”

        “怎会如此······”

        ···

        “想当年,先帝背疾积重难返,药石无用,便令太子监国;”

        “有太子盯着朝野内外,先帝卸下了担子,也终还是松快了几年。”

        “怎到了皇帝这里,明明也已经卸下了担子,令太子监国,却还是······”

        听着窦太后颇有些木讷的呢喃声,殿内公卿百官只不约而同的摇头叹息着,又纷纷将头深深低了下去。

        ——这种事儿,本来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插嘴,甚至都不是能在脑子里寻思的。

        太后发出如此询问,除了那几个有责任硬着头皮作答的太医令,其他的人,大都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以表明自己‘压根就不知道陛下抱恙’。

        太后问话了,即便没表明问的是谁,也终归需要有人回答;

        好在这一次,那几位老太医并没有再被为难。

        站出来的,是已故南皮侯窦长君的独子、窦太后的亲侄:当朝奉常,南皮侯窦彭祖······

        “值此危难之际,太后,可千万保重······”

        “陛下之疾,确实是由来已久,且病灶根深蒂固,又长年累月没能得到修养,才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但凡还有挽救的余地,太医令也不至于当着满朝公卿,当着太后、皇后的面,说陛下回天乏术······”

        ···

        “陛下身有疾,昏睡不能醒,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太子虽已监国,却也年幼未冠。”

        “如此关头,可正是太后······”

        “——呃~~~”

        窦彭祖话音未落,御榻上响起的轻微声响,便让整个宣室殿为之一静!

        待众人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纷纷循声望去,便见面无血色的天子启,已经在太医的搀扶下稍坐起了身。

        目光涣散的在殿内扫视一圈,又在御榻边沿看了看,天子启的目光,终还是落在了坐在榻沿的母亲:窦太后身上。

        “儿,都听到了······”

        “就算没听到,自己的身子骨,儿自己也心里有数······”

        极其无力,使得听力敏锐如窦太后,都下意识要俯下身才能听到的微弱语调,只引得殿内众人心下微微一紧。

        便见天子启稍尝试过后,终还是任命般跌躺回榻上。

        待窦太后也长吁短叹的站起身,在天子启的头侧蹲下身,天子启那沙哑、微弱的声线,才借一旁郎官的朗声转述,而传到殿内每个人的耳中。

        “人食五谷杂粮,则必逢生老病死,此天之道,无可避也。”

        “今朕病重卧榻,临将大行,恰太后又诸公皆在,欲以身后之事相托。”

        “着:丞相拟诏,太后亲闻,御史大夫又公卿为证······”

        ···

        “朕眇眇之身,以临此天下元元,凡今虽只九载余,却更觉恍如隔世。”

        “功致高,莫过于太祖高皇帝,德至高,莫过于太宗孝文皇帝。”

        “朕于国无功,酿吴楚七国之兵祸,险使宗庙颠覆、社稷败乱;”

        “朕德行浅薄,屡逢忠良身死非命而不能阻,假先帝遗德而临天下元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今有太子者,曰:胜,允文允武,得天下万民之爱戴、朝公百官之拥助,朕窃观之,可承宗庙。”

        “乃诏:皇太子胜即天子位,暂不涉政;”

        “朕常闻:男子年二十而冠,然吾汉家民男十七而傅,此古今之法所以各有异同也。”

        “故太子即位,岁不及二十者,政令皆出东宫长乐。”

        “待年二十,由朝堂公卿共请长乐,行冠礼以成人,册椒房而大婚,得长乐之允,可临朝理政······”

        ···

        “拜:太子太傅中尉建陵侯卫绾为左丞相,掌禁中宿卫;”

        “凡长安南、北,又细柳、棘门、霸上诸军,非天子诏、太后诏、符、印四者齐备不得调动。”

        “朕崩,入葬阳陵,勿举国丧;”

        “民泣三日,吏哀七日,宗人旬半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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