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佑口中知道了俞大猷独轮战车的作战经历,魏广德虽然觉得这东西有些效果,可那次所谓的实战,说实话,价值不大。
双方充其量只是对峙,有过一些佯攻,但是最终都没有大打出手,这样的情况下很难判断这件新式武器在战场环境中的真实威力。
当然,魏广德也知道,现下的蒙古骑兵,因为铁料缺乏,现在他们能组织的也只能是轻骑兵部队,就连俺答汗本部都没有组建重骑兵部队用于突阵。
现在的蒙古骑兵和后世玩游戏打怪的放风筝战术差不多,在敌人军阵附近游走,抛射箭雨攻击敌方,直到对方经受不住打击军阵崩溃,他们才会趁势杀入敌阵。
只要能够防御鞑子骑兵抛射,军阵屹立不倒,对峙过后大概率蒙古骑兵会因为没有好机会选择战术撤退。
俞大猷那一战,显然鞑子是受到兵力不足的困扰。
别看俞大猷手上人马和他们相近,可别忘了左近的牛心堡里还有数百明军,他们不是内地那些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军户可比,常年在边镇和鞑子厮杀,战斗力也是相当强悍的。
而明军虽然名义上上两股,可实际上却是三伙,鞑子那千把人需要分成三股力量进行防御,还要选择出重点攻击目标。
牛心堡明军需要分出少量骑兵监视,而明军后方那二百骑兵也需要分出相应骑兵进行应对,这样剩余可以攻击明军步卒的骑兵就大大减少。
所以在发现明军兵力略占优势,对方又使用一种他们没有见过的武器作战,几次试探后发现占不到便宜,主动放弃这次军事行动也就可以理解了。
独轮战车的作用,鞑子也能看出来,那块挡板太明显,就是防御他们箭雨的,相当于以前明军军阵前的刀盾手,只不过这玩意防御面积更大一些。
叫信使下去休息后,在家里吃过午饭,魏广德回到翰林院就在琢磨这事。
书案上信纸也铺好了,就是考虑怎么给俞大猷回信。
试探朝廷的看法,这个很简单,但是魏广德觉得现在做这件事儿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有实战效果的武器,朝廷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即便造价超高,也会少量装备部队而不会束之高阁,更何况俞大猷搞出来的是低配版步战车。
和以前明军装备过的战车相比,独轮战车的造价便宜了许多,若是经过实战检验后证明其效果,就没有不装备的道理。
而说操之过急就在于都没有真正投入到战场上,那独轮战车看上去又如此简陋,如何能让人信服。
独轮战车造价虽然低廉,可不代表就可以肆意浪费国帑,现在朝廷财政紧张,正该是节俭开支的时候,清流们自然愿意捏大同这个软柿子。
想到这里,魏广德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在信纸上写上自己的想法。
独轮战车造价不高,如果大同在资金充裕的情况下可以从府衙调拨一笔银钱打造一些,抽调人马进行相关的训练,待鞑子攻打大同周边军堡之时进行一次实战,真正意义上的实战。
待出了实战效果后再申请朝廷军费,从军费中划出大同府衙的开支即可。
否则,以现在独轮战车所变现出来的战力,很难让朝廷接受它,更遑论为此拨款,哪怕按照俞大猷的想法,组建七个兵车营不过千辆独轮战车,所需军费不过千两,却也很难被兵部、户部接受。
实际上,就算这个时候大同巡抚李文进上书此事,估计也只会引起朝廷里一些人的注意,但是仅仅是注意而不是支持。
要知道,如果战车效果真的好,那绝对不可能只是大同一地打造这样的武器,九边重镇和京营肯定都是要装备的。
信写好后,魏广德倒是没有马上就装入信封,而是打算晚上回去再说,还要在考虑考虑。
这个时候,魏广德想到了高拱。
高拱是一个比较刚强的人,他对大明和蒙古鞑子之间的关系,一向主张强势回击。
在这点上,他和嘉靖皇帝的态度倒是一致。
让卢布出去叫来张吉,“拿我的帖子去请高拱高大人,晚上熙凤楼,我请。”
魏广德没有叫其他人,包括他那些老乡,打算单独和高拱聊聊大同那边的事儿,也请他关照下被发配过去的俞大猷。
两人官职差异巨大,高拱提前知道的朝政,可比他魏广德灵通很多,有时候讨论的话题涉及到俞大猷的话,高拱也可以帮忙先转圜一二。
时间有点紧,毕竟已经是下午,也不知道高拱是否能够赴约。
“见到高大人,如果他答应赴约,你就先回府去,我书房案桌上镇纸压着的那封大同来信给我带过来。”
魏广德当然不会让高拱看到俞大猷写给他的信,他只是要使用其中那副俞大猷画的独轮战车图。
不过不巧的是,卢布很快就回到翰林院。
“老爷,高大人今晚有约了,不过我和他约好明晚熙凤楼赴宴。”
听到卢布的话,魏广德点点头。
因为不是甚么大事儿,自然没有让高拱非来不可的道理,实际上一开始他在给张吉交代的时候就说明了,高拱答应赴约就回家取东西。
“知道了。”
魏广德点点头,答应一声。
当晚没有安排,魏广德下值后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和同僚一起出去喝酒听曲,玩到都快夜禁才告辞回返家中。
不过进门以后魏广德就有点微楞,前院大堂上居然灯火通明的。
魏家豪富,可也没有到把灯油蜡烛随意使用的程度。
晚上这个时候,除了值守人员呆的房间以外,其他屋子一般都会早早的熄灯休息,至于大堂这样的地方肯定早就是漆黑一片了。
里面亮着灯,看样子点的蜡烛还不少,魏广德就知道,只能是有贵客才会这样。
“谁来了?”
魏广德开口问门房,那门房正在关门,还没来得及给魏广德汇报家里的情况。
这时候听到魏广德的问话,急忙暂停手上的伙计,凑到魏广德身旁小声说道:“老爷,是宫里的陈公公来了,夫人让人准备了茶点伺候。”
闻言,魏广德微微皱眉道:“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魏广德的去向,家里是知道的。
有客上门,夫人没有安排人给自己送信,让他早点回去,让人家客人久等,这就是很失礼的行为。
“陈公公不让我们送信,他是秘密来的,除了我和夫人身边的人,旁人都不知道。”
那人急忙凑到魏广德耳边小声道,“夫人这才作罢,不是我不来报告老爷,是陈公公和夫人不让。”
来不及回后面换衣服,魏广德直接朝客厅走了过去。
进门,看见果然是陈矩在屋里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手里的书,也怪不得屋里点这么多蜡烛,照的这么亮堂。
魏广德当然不会舍不得那几根火烛,就是几文钱的事儿,只是心里有些好奇,今天他来自己家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来的。
魏广德清楚的记得,那日在船上,陈矩可是和他说过,以后无大事儿要减少两人见面。
“陈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魏广德进屋就乐呵呵抱拳冲陈矩说道。
陈矩抬头看了眼魏广德,随即放下手里的书,笑着从魏广德点点头,随即看了眼房门,意思不言而喻。
魏广德对身后跟进来的张吉小声耳语几句,随即张吉就转身出门而去。
魏广德笑着走到陈矩身旁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好奇的打量着他。
等了一会儿,陈矩估计张吉应该已经把外面清理一遍了,这才伸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啜两口再放下。
看了眼魏广德,脸上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情,这才呵呵一笑,不过就在魏广德心里放松下来,知道他此来不是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消息,要提前给自己通风报信的时候,眼中的陈矩脸色却是忽然一变,已经是脸严肃加凝重的表情。
看到这里,魏广德没来由的心里一突。
他可以肯定,陈矩此来是有大事儿发生了,不然不会打破之前他们商定的规矩。
“这次我来,主要是给你提个醒,以后吃住小心着点。”
陈矩话音落下,瞬间魏广德就睁大了眼睛,震惊的盯着他。
稍候,魏广德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此话何意?”
“呵呵.你看。”
说着,陈矩抬起右手,向魏广德展示下,魏广德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何时他两支手指间居然夹住一根,应该是银针的东西。
“大哥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
魏广德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陈矩话里的意思,不过理解上也还是出了岔子。
“呵呵.谁会想要害你,莫不是做多了亏心事。”
陈矩只是打趣一句。
“那大哥话里的意思.”
魏广德听到陈矩并没有说有人要害他,心却还是放不下。
他知道陈矩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今晚跑来,肯定是有自己的用意。
“干爹听到一个消息,是关于陆都督的事儿。”
这时候陈矩开口,却是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陆都督?陆炳?”
魏广德只听了个开头,就惊讶出声,随即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因为此时的陈矩,抬着右手竖着食指左右摇摆,示意魏广德静声。
只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陈矩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的。
在他听到那消息时也是惊骇莫名,不过似乎比魏广德要镇定许多,如果不是裤裆微微湿润的话。
“大哥,高公公到底要说什么,你倒是干脆点告诉我啊。”
魏广德这会儿终于有点失去耐心了,开始主动追问起来。
事关陆炳,可陆炳已经死了,结合之前陈矩提醒他小心吃食,还有那根银晃晃的银针,无一不是在告诉他,有危险。
别人有危险,魏广德还可以旁若无人置身事外,可现在这架势,貌似自己也被卷进去。
尽管魏广德自认为没得罪什么人,可有的时候,得罪人不一定会知道。
你挡了人家晋升之路那也是得罪人的差事,你本人还未必就知道,这时候他能想到的就是自己被钦点升任的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是不是早被什么人盯上了,自己横叉一杠子惹起别人仇视。
虽然黄锦低调,导致整个东厂貌似都不怎么被官场注意到,可是那毕竟是东厂,曾经让所有官员谈之色变的厉害角色。
看魏广德被吓住的模样,陈矩这才继续说道:“皇爷让东厂在查陆都督的死因,你应该听说了陆都督的死因吧。”
说道这里,陈矩看魏广德点头,这才又说道:“据干爹得到的消息,东厂已经发现那批丹药被人做过手脚,只有表面有毒,剥开表面那点丹药,里面人吃了是无碍的”
“你的意思是,陆都督是被人毒死的?那什么人下的手,目标是.陛下?”
说到这里,魏广德双眼瞪大,有点为自己的猜测惊到了。
有人要毒害皇帝,这是弑君,抓住要抄家灭族的。
谁会这么干?
有什么好处?
陈矩摇摇头,“现在还在查,目标到底是皇爷还是谁?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未必是针对皇爷下毒。
宫里都知道,丹药出炉后是要有人试药的,那毒性如此猛烈,人吃下去很快就要发作,根本等不到皇爷服用。
所以,此事透着蹊跷,不管是干爹还是黄公公,都不认为这是针对皇爷的阴谋,倒像倒像是要毒杀陆炳。”
此时的魏广德已经低下头,脑海里飞速盘算起来。
其实想什么也很简单,那就是陆炳死掉对谁的利益最大,那么谁就可能是凶手。
而且,这凶手能把手伸进西苑,京城里能做到的也没几家。
无疑,魏广德想到的对象只要一个,那就是严嵩。
严嵩和陆炳之间的关系,在京城权贵圈子里也不是秘密。
结合那日魏广德去陆府吊唁时,陆绎单独和魏广德说的话,魏广德这才后知后觉,或许当时陆家已经有些猜测,只是不敢确定。
而且,人走茶凉,陆炳终究已经死了。
陆家不敢确定他们真的放手去查,就算最后查出结果来,嘉靖皇帝是否会为他们家住持公道。
在那个时候,或许他们更加担心的就是,严家接下来对陆家的打击。
看似很合理,可是魏广德总感觉有点不对。
严嵩那样的老狐狸,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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