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举动,恐反为害,且三十年前无汉人,我亦无所亡失,今有汉人,而亡失甚多,兵主子亦亡去,是为吾祸者汉人也。若将汉人与汉人易把汉,即两家安矣”。
这是一克哈屯昨晚对他所说,此时浮现在俺答汗脑海中。
俺答汗身边的亲属,许多人都对板升城赵全等人不时拾掇着蒙古出兵攻打明国感到不满。
不满的原因很多,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眼看着赵全等人在板升城汇聚大量汉人而坐大,他们不去攻打明国,而是只让蒙古出兵。
蒙古出兵,打生打死可都是他们部族的勇士。
看看现在的板升城,里面已经生活了数万汉人,长此以往,草原到底是蒙古人的草原还是板升汉人的草原。
这些道理,俺答汗哪里会不懂,只不过有时候他必须沉默。
不过现在,鲍崇德刚才说出的条件,倒是让他有些心动。
用板升那些汉人叛贼去交换孙子,他当然是愿意的。
至于各部族里那些抓回来的汉人奴隶,其实还不还回去他也不关心,部族里的奴隶可不止有汉人,还有西域其他部族的人。
所以用这么多人交换把汉那吉归来,看似吃亏,但他俺答汗还真不在乎,谁叫把汉那吉身上流淌的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比这些人高贵无数倍。
但是向大明皇帝封贡,那就是要他向明人皇帝低头,用低头来换取互市,这个交换值不值得?
他倒不担心明人反悔,说实在的,就算他请求封贡后,明人不给互市,他自然也不会承认什么请封的事儿,而且孙子回来了。
损失的,其实就是那些汉人。
不过今天可以放他们回去,明天还可以重新抓回来。
只是,俺答汗还是想再争取一下,不能这么容易就低头。
念及此,俺答汗开口说道:“我是蒙古大汗,明国皇帝是明国皇帝,自然应该平等相交,为何要请封。
其他的条件,本汗都可以考虑,只要你们送回把汉那吉和开放互市。”
“大汗,若是不请封,鄙国皇帝陛下很难答应你们互市的要求,只有大汗承认我大明皇帝陛下天下之主的地位,陛下才会同意互市,给你们提供生存所需要的物资。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大汗不向陛下请封,草原上蒙古人的生死和我陛下有什么关系?
完全没有。
只有请封,蒙古人也就算是我大明天子的臣民,他们生活在草原上,生存需要盐、茶等物资,陛下才会同意提供。”
鲍崇德这会儿快速思索着。
做为生活在这里多年的土著,当然知道蒙古人对明国物资的需求有多迫切。
没看到无数的商队,为了赚钱,大把银子送给边境守将,就只为了放他们进入大草原做生意。
这生意的利润很高,因为蒙古人对这些东西愿意给出高价。
为什么要互市,其实就是为了蒙古能够大批量从大明获得物资。
在那里,价格未必就比商队送到草原的价格便宜,但数量上肯定不是商队可比的。
知道蒙古人的需要,那鲍崇德自然就要无限放大这些物资的重要性,让俺答汗动心。
其实,俺答汗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这趟行程应该很安全,他不会被蒙古人扣下来交换把汉那吉,那就够了。
如果能够成功促成王总督的计策,他回到大明以后,得到的奖赏怕会更多。
所以,鲍崇德这会儿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是想要得到更多。
“容本汗考虑考虑。”
俺答汗开口说道。
正如先前鲍崇德所言,蒙古人的生死关他明国皇帝什么事儿?
而且现在主动权并不在他俺答汗手里,而是在明人手中。
可以说,他的软肋全部都在明国人掌握着,如果他不答应刚才鲍崇德提出来的要求,双方无非就是继续维持现状,继续敌对下去。
但是孙子,和他苦苦期待的互市就会变成泡影。
实际上,当初他就有向嘉靖皇帝请封的形式换取互市,只不过那是在庚戌之变以前。
在遭遇到明国皇帝欺骗后,他才彻底死了此心。
而且,战场上的胜利,也让他对明国人产生了轻视。
若不是这些年自己年岁渐长,很多时候都感觉有心无力,他依旧会觉得蒙古人的战力比明国更强。
但是回到现实,这些年明国边军的实力确实有所提高,他已经很难找到机会,随意攻破边墙进行掠夺。
而且,明将马芳还时不时偷袭草原腹地,给他制造麻烦。
鲍崇德被人带下去,找了个单独的帐篷给他们居住。
鲍崇德回到手下身边,大家先前在外面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一言不合就被蒙古人抓起来或者斩杀。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是啊,在蒙古人地盘上,心总是放不下。”
来到帐篷里,鲍崇德就被手下围住,七嘴八舌说起来。
目的其实也只有一个,想要尽快回去,回到长城内才能让他们感受到安全。
“好了,都别担心。”
鲍崇德看了眼手下,开口安抚他们不安的情绪。
“这次我们应该是可以平安回去的,别忘了,总督大人手里可是控制着阿勒坦汗的亲孙子。
真要对我们不利,他就不担心他孙子在大同受苦?”
鲍崇德说道这里就停顿片刻,想了想才继续说道:“这次来,你们也知道目的,总督大人是想和阿勒坦汗讲和的,让他们用板升那边的白莲教徒和那些被他们抓走的汉人交换把汉那吉。
同时还要阿勒坦汗向皇帝封贡,换取互市。
你们应该都知道,鞑子跑过来抢东西抓人,其实就是因为朝廷不跟他们交易,买不到需要的东西,所以就跑来抢。
只要朝廷答应互市,两边再打大仗的可能性就会变小。”
“大人,你说的这些道理,其实咱们虽然说不出来,可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你给我们说这些没用啊,你得给那些官老爷说说,让他们答应。
我当初还在家的时候就听我爹说过,鞑子想求和,咱这边不给机会,直接把人杀了。”
<div class="contentadv"> “对对,我叔也和我说过这事儿。”
看都众人又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开,鲍崇德心里就觉得有些烦躁。
这些,他会不知道吗?
而且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他需要考虑的还是俺答汗考虑以后,到底会给他什么答案。
若是接受那些条件,自己貌似就立大功了。
可若是不接受,继续谈条件,劳资也可以顺利从蒙古大营脱身。
最起码,从今天见到俺答汗的情况看,貌似这位不是嗜杀的主儿,自己还有机会去回去给王总督报信。
“别说了,大家先安心在这里待两天,阿勒坦说要考虑王总督的条件,现在不是担心咱们安不安全的问题,而是要是阿勒坦答应了王总督的话,咱们回去就可以升官发财了。”
鲍崇德开口说道。
“可要是他不答应呢?”
又有人不合时宜的说道。
“不答应,那就讲他的条件呗,咱们是信使,把消息带回去就完了,你个笨蛋。”
旁边人一巴掌呼到那人后脑,然后一顿说教。
“对对,咱们是安全了,我们可是信使,不管他们接不接受,咱们应该都能回去。”
“呵呵,安全了,哈哈”
顿时,一边的几个人就高兴起来,哈哈大笑不止。
“都小声点,外面还有蒙古鞑子的卫兵。”
鲍崇德叫住几个情绪有些失控的手下,才继续说道:“这两天大家都老实点,别惹这些看守不快。
到时候谁要是在蒙古人地盘上犯事儿,生死可就和我们大伙儿没关系。
听明白没?”
“明白。”
“懂了,在这里其实也挺好,每天都有马奶酒和羊肉,可比在营里舒坦。”
“这草原上,牛羊那是真的多,但我就是吃不腻,呵呵”
几个手下马上就附和道。
要说这几天,他们除了因为担心俺答汗会对他们撒气,心里七上八下,但小日子过的还是不错的,天天都有酒肉,虽然不会管饱。
他们在关内哪里有这样的日子,军营里饭菜都吃不饱,就更别想给做肉了。
鲍崇德安心在蒙古营地里住下,等待俺答汗给出结果,然后他们就可以高高兴兴回去交差,而在京城,内阁却被朝臣此起彼伏的反弹烦恼的不行。
首先是勋贵,定国公徐文璧毕竟资历尚浅,在勋贵中影响力远远不如英国公张溶,许多在京勋贵,特别是在边境有势力的,都是齐声反对和蒙古人展开和谈。
号召力更强的成国公朱希忠因为受到皇帝的暗示,对大同之事完全置身事外,坚决不透露一点想法。
在这样的环境下,整个勋贵集团就分裂成了定国公和英国公两派人马相互攻讦,互相指责。
定国公一系指责英国公那边的人是损公肥私,为了一己私欲要维持战争态势,目的就是为了朝廷每年上百万两银子的军饷。
而英国公一系则指责定国公这边的勋贵数典忘祖,忘记和蒙古人的世仇。
不仅是指责那些勋贵,在他们口中,宣大总督王崇古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汉奸,读书人中的败类,甚至为此连累外甥张四维。
这些天,吏部侍郎张四维府外,不时就有勋贵家的公子老爷惹是生非,把张府搅得鸡犬不宁。
而朝廷里,反弹最为激烈的还是六科,都察院的葛守礼也是持他们类似的观点,所以对都察院的御史也是不加约束,让他们大肆串连。
虽然廷议的时候,御史可以在场,也可以发言,但毕竟没有投票权,品级不够,但是也却把反对的声势给制造出来了。
一些本来摇摆不定的官员,经过内阁几位阁臣的劝说原本想点头答应的,看到这个阵仗也不敢表态了。
之前的反对派,因为缺乏高官支持,所以大多还能保持缄默,只是暗中让科道言官出来搅局,可是随着郭乾从南京抵达北京,正式接手兵部,有郭乾带头,其他的官员也按耐不住,纷纷表达自己反对议和的心思。
有了郭乾带头反对和议,户部尚书张守直也紧跟其后表达了反对的态度,至于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已经不需要再表态了,看看他管理下的都察院就知道什么个意思。
不过最让魏广德头痛的还是他以为能够说服的工部尚书朱衡,这老小子在此事上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坚决不肯答应魏广德的游说。
虽然朱衡并不是完全反对王崇古的建议,他只接受用把汉那吉交换赵全等白莲教匪首和被掳掠的汉人,也可以接受俺答汗封贡,但是对互市持坚决反对的态度。
好吧,光是这一条,其实就足够判王崇古的建议死刑了。
俺答汗可没有伏低做小的心态,若是行得通,人家早跪在嘉靖皇帝面前了。
和议的利弊魏广德都有和他分说,可朱衡就和张守直一样,坚决不肯答应与蒙古人和谈。
这几天,内阁几人天天都钻到李春芳值房里商议事态发展,计算着手里的票数,哪怕被人知道内阁在拉帮结派都已经顾不得了。
“数典忘祖这一条,就能让许多人不敢选择支持我们了。”
高拱分析道,可是这会儿他也没什么办法。
大明从立国到现在,还真就没有和蒙古人议和过,即便当初迎回英宗皇帝,明朝其实都没有答应了瓦剌任何条件,完全是靠着时任礼部左侍郎杨善一张嘴,说服了也先。
好吧,那时候的景泰帝朱祁钰其实压根儿就不想哥哥朱祁镇归国。
在派出杨善去草原议和时,对迎回英宗是只字不提,这也是杨善在接回朱祁镇,进入长城时遭遇诘难的主要原因。
至于英宗通过夺门之变重新掌权后给蒙古人的一些优待,其实也算不得是大明和瓦剌的议和,而纯粹是皇帝朱祁镇和伯颜帖木儿之间的私人关系。
流落草原的那些年,伯颜帖木儿做为蒙古瓦剌部首领,也先的兄弟,善待朱祁镇,所以两人关系处的非常好,据说在朱祁镇离开草原归国时两人还依依惜别,难舍难分。
对付科道,高拱这样的强人都觉得犯难。
已经弄走几个跳的欢的,结果其他人又冒出来。
总不能把科道都换掉吧,那吃相也太难看了。
倒不是他没办法对付这些人,主要还是因为时机。
报复他们只能徐徐图之,现在几个人钻到一块就考虑的是可以拉拢哪些人,用什么办法说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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