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梵扑上去的时候毫不迟疑。
那身影如此坚决和勇敢,仿佛一位无所畏惧的女战士,全然看不出之前的畏缩和怯弱。
当她将匕首狠狠插入吉乌的身体时,林瑜想起自己没穿越时,偶尔会在厨房瞧见蟑螂。那时她下意识的就会尖叫起来,然后不假思索的一脚狠狠踩住。
她一边畏惧、惊慌、恶心,一边又不留余力的踩踏地面,唯恐留出了缝隙,让蟑螂逃出生天。
她知道蟑螂生命力的顽强,因此会毫不犹豫的用拖鞋的鞋底拼命碾压。
然后,感觉自己尽到了全力,林瑜才会慢慢的抬起脚。
如果发现蟑螂还能动弹,就立刻再度施力,如果看见已经破碎的尸体,才会又庆幸,又恶心的停止这应激的反应。
丹梵停手的时候,吉乌的后背就像是被碾碎的蟑螂一样破碎。
他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应该是死了。
丹梵喘着粗气,直勾勾的瞪着他,手里紧握着林瑜给她的匕首。
林瑜又回头看向之前倒在身后的兰礼。他已经坐了起来,但笔直的跪在地上,望着哥哥的尸体,脸上染着鼻血,眼中含着眼泪。
林瑜感到一种倒错感。
很多时候,她在这个世界中也感觉到这样混乱的倒错。
她望着兰礼,想看穿他心里此刻的想法——
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灾难?
他把她带回来的第一天,哥哥就因此而死。
他和他哥哥感情怎样?他哥哥看起来强势而霸道,但也从小将兰礼拉扯长大。
他会恨我么?
林瑜想,他会不会在心底恨她不肯表明身份?他会不会恨她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安分守己?
他会不会想,为什么她要搞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林瑜朝着他走去,她的动作吸引了丹梵的视线,她呆呆的追随着她的身影。
“你恨我吗?”
兰礼朝着她跪拜在地:“求您饶恕我哥哥的灵魂,不要让他被鹰神折磨,他冒犯了您,我愿意代替他献出一只眼睛,只希望可以平息您的怒气。”
北戎的习俗,是将死去的人搬运至旷野,进行天葬。
如果一个人生前得到了天神的喜爱,天神会在他的尸体被鹰神啃啄前,派神将他接走。
如果一个人生前犯下了罪孽,他的灵魂就会被留在尸体里,同时受到鹰神的啃咬之痛。
林瑜之前一直在心里暗暗吐槽北戎的迷信,她总是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如此虔诚的笃信自己从没见过的“神”会存在。
她现在也有些怀疑,兰礼难道真的愿意自己戳瞎自己的一只眼睛?
还是他担心自己也被杀死,所以假装毫无怨怼,宁愿牺牲一只眼睛来交换生命?
但在看见兰礼那双眼睛的时候,林瑜意识到自己总是在以后世的想法揣测他们。
她不信鬼神,也从不觉得王公贵族们有多尊贵。所以她会觉得兰礼的行为值得怀疑,可是这个时代的平民是不同的。
神与贵族,都是不可违逆的存在。
丹梵相信她是神女的祭司,因为受到了神明的肯定,她才能爆发出那样的仇恨;
而兰礼认为她是神女,又是阏氏,就算自己的哥哥死在她的手里,他也只会默默认命。
“我不需要你的眼睛,神也不需要。”林瑜道:“你把你的哥哥带走吧。”
兰礼颤抖着望着她:“我哥哥的灵魂……”
“我会向天神求情,免除他的灵魂受罪。”林瑜道:“因为你对我一直非常恭敬,这是对你的赏赐。”
兰礼的脸上迸发出惊喜的光彩,他恭恭敬敬的对着林瑜一拜,膝行着从她面前移动到了吉乌的身边。
他没有去看丹梵,此刻她紧握着匕首又缩成了一团,像是受到了惊扰的母兽一般,警惕又不安的看着兰礼忙活。
但直到兰礼最后将哥哥抱出帐篷,两人都相安无事。
林瑜看着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在看动物世界。
<div class="contentadv"> 当猎豹来袭时,羚羊们会四散奔逃,跑在最后的一只被捕猎死亡。
当猎豹吃饱,逃跑的羚羊们又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看着猎豹,却毫无所谓的复仇概念。
在兰礼的心中,哥哥不是被丹梵杀死的,她的复仇得到了神女的肯定,所以哥哥是死在神罚之中。
他不仅不恨丹梵,甚至羡慕她的仇恨竟然能得到神女的恩赐。
林瑜想,怪不得她了解过的历史长河中,有那么多的造反行动都以神明的名义进行。
因为真的很方便。
现在,帐篷里只剩下林瑜和丹梵了。
她的观察对象从兰礼变成了丹梵。
林瑜问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丹梵连忙伏地跪下:“我恳求能侍奉您,祭司大人。”
“你不必侍奉我。”
“求您!祭司大人!如果您赶我走,我真的无处可去。”
“放心,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丹梵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谢谢祭司大人的恩典!”
“不过,我暂时还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你最好不要被别人听见你叫我祭司大人。”
“我不明白……”丹梵小心翼翼的问道:“为什么呢?”
“神女需要我亲眼去了解一些东西。从明天开始,丹梵,你要带着我去干‘我们’应该要干的活,你能做到吗?”
丹梵困惑又不安:“祭司大人……我,我担心您会受到冒犯……”
“为什么?”
“我是战败部族的女人,是被抢来的俘虏,买来的奴隶……在与戈斯曼德部的战斗中,我的同胞们曾杀死过无数戈斯曼德部的勇士,他们也许是某些人的兄弟、父亲、儿子、挚友……因此……我并不受欢迎……如果您和我在一起的话……人们会误以为您和我一样卑贱,他们也许会欺辱您……认为您是大涂来的奴隶……”
“他们会怎么做呢?”
“男人们不会做什么……”丹梵脸色苍白的说:“在我被吉乌买下之后,我就是他的女人,他们如果侮辱我,就是侮辱吉乌。但是女人们会瞧不起我们……”
“她们会伤害我们吗?”
“她们会嘲笑我,有些人会在自己男人面前说瞎话,说我做了一些我没做过的事情,那些男人就会去奚落吉乌,吉乌有时候会对他们吼回去,但有时候,如果他信了别人的话,就会回来打我……”
丹梵不知想起了什么,浑身都开始发抖:“他下手很重,很痛……不管我怎么叫,叫多大声,都不会有人来救我……第二天,他们如果看见我脸上的伤,就会大声的笑我……”
北戎的大部族都说北戎话,但不同部落都有着不同的口音。
林瑜在戈斯曼德部生活的时间最长,自然把戈斯曼德部的北戎话当做“正宗普通话”,因此阿拉贝拉部的口音让她有些时候理解的有些吃力。
好在丹梵说话很慢,而且,她似乎有努力的学习戈斯曼德部的口音。
也许她是为了逃避那受人排斥的痛苦,她也许觉得,如果自己的口音改变,或许就可以得到接纳。
所以林瑜基本都听懂了。
“没关系,”她道,“吉乌已经死了,没有人再会打你。”
丹梵望着她,不知为何,这饱经风霜的女子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刚刚破壳的小鸟,它望见了自己破壳而出的第一个人,于是便带着雏鸟情节,望出了满眼的期待。
丹梵急切的膝行到林瑜的面前,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她的手。
她激动的望着她,眼睛里含着眼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您是我的拯救者。我唯一而无上的拯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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