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女道紧随着余列,距离不过三里。
因为余列和朱崂子是在道城中追逐,尚未离开内城,或许还有其他道人,距离朱崂子更加近,但是整个道城中,就属合欢女道将朱崂子的死相,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还是忽然之间,合欢女道猛地抬起头颅,往紫烛子所在方向望过去,面色更加惊疑不定。
因为她忽然感觉有一道神识一般的东西,在她的头顶上徘徊,让她心间产生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确实如女道所感知的,紫烛子在操控龙气,打杀了朱崂子之后,她的神识随着仙箓龙气荡漾,留意了一下余列,然后就发现了合欢女道的身影。
瞧见女道的第一眼,紫烛子还以为这厮是不怀好意的,但是当中认出合欢女道身上那一股子狐媚味道后,她隐隐之间想起了什么,仅仅是眉头微挑,便收回了目光。
等紫烛子的神识移开,合欢女道大松一口气。
她站定在原地,心间不住的嘀咕:“好家伙!这女子才刚刚炼罡,居然就能只手将一尊道士打杀掉,且让对方毫无反抗之力。若是老娘被盯上,少说也得脱一层皮儿。”
合欢女道不住的揣测,紫烛子究竟是拿出了何种宝物。
思量良久,她眯眼看了一下那半空中正惊喜交加的余列,心底里暗骂数声:“早知道就不跟上了来,平白无故吓得老娘一身冷汗。”
女道左右瞅了瞅,估摸着多半不会再有人过来,便扭头就往合欢楼中跑回去。
眼下楼中混乱,她还得赶回去收拾场子。
而余列这边。
他惊喜的望着朱崂子刚才站立的地方,瞧见那儿空荡荡的,连飞灰都被吹跑了,面上顿时一阵恍惚。
“紫师如今之威能,当真了不得!”
余列琢磨着:“朱崂子当初乃是六品上位道士,只差一步就可以结丹。虽然此獠被人削减了境界,但是斗法意识、囊中的保命之物,定然是不会缺少的,绝非寻常六品末位可以比较。
如今紫师反手就能将他镇压,赐给我的五鬼也能困住对方……如此说来,紫师在宫中的地位当是稳妥了!我也可以不用急着出宫游历了!”
余列心间爆发出期待,顿觉自己的好日子可能就要来了。
踌躇一番后,他回过神来,站在半空中四处探看,寻找起某物。
余列并不是在寻常朱崂子的遗物或是骨灰,而是在寻找着自己的五鬼。
但是他四下寻找了半天,依旧是没有瞧见五鬼的踪迹,心间也没有在附近生出感知。
这让余列心间微叹:“看来五鬼是在刚才的雷霆中,同朱崂子的肉身等物,一并被打成飞灰了。紫师这一手,当真是威能恐怖。”
谁说不是呢!
此刻除了余列、合欢女道之外,整个道城,都是被刚才从天而降的雷霆给惊动。
附近几幢楼宇里面的道人们,一个不剩的都是脸色发白,他们呆呆的看着天空,心间后怕不已。
“若是刚才那雷霆,一不小心打偏了,整幢楼恐怕也都会变成齑粉。”
那些在高空中的数百道士们,也是沉默着。
他们虽然看的不大清楚,但是却知道朱崂子的下场,必定惨烈。
因为一团魂魄在龙气的拘禁下,迅速的上飞,来到了紫烛子的跟前,其魂魄呈现半人半鸟的形状,惊恐无比,正是刚才肉身被打死的朱崂子魂魄。
紫烛子淡漠的瞧着朱崂子之魂,开口:“便是你在喊打喊杀,想要拿了本道山中的小儿,攀咬本道?”
朱崂子此刻只剩下一团魂魄,肉身灰灰,今生再没有修行的可能。他如丧考妣,久久回不过神来。
还是紫烛子冷冷的一哼,朱崂子的魂魄一颤,方才醒来。
他当即就惊叫:“道长饶命、道长饶命!
我是道宫门人,我祖宗是道门先辈,道友不可灭我魂魄啊!”
肉身死了,仅仅是断绝了修行可能,魂魄还可以留存不少的年数,朱崂子可不希望紫烛子一个不顺眼,就将他的魂魄也掐灭掉,让他魂飞魄散。
四周的道士瞧见朱崂子被打的只剩下一团残魂,又如此恐惧,个个都是被紫烛子的手段给震慑了一番。
一时间。
虽然随着紫烛子的醒来,高空中的罡气变得平稳,众道士的神识已经勉强可以传音交流,但是高空安静,没有一个道士跳出来为朱崂子求情。
紫烛女道瞧着朱崂子求饶的模样,开口:
“既然如此,你可否说说,为何要捉拿本道座下的道儿,可是受了旁人指示?”
朱崂子魂魄一僵,它不由的往地底看了几眼,但并没有说话。
紫烛女道面色变冷,当即喝到:
“如今本道代天刑罚,你就算是宫中道士,存有道箓,但本道也可以将你魂魄镇压,让你连鬼也做不了!更别说你害死我潜宫十几万道徒,此番大罪,足以让本道将你镇压到死!就算是道庭来了,也救不了你。”
朱崂子被恐吓,一想到他的肉身都已经死去,渣都不剩,他不得不信这紫烛子真敢冒着触犯道律的风险,将他的魂魄也给当场掐灭了。
于是犹豫片刻,此獠大叫:“我说、我说!此事乃是我奉了道师之命令,去调查那余姓道徒。”
此獠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余列的跟脚、和紫烛子的关系、打算如何攀咬种种,全都说了出来。
高空中的数百道士,听朱崂子这么一说,不少人都是恍然明悟:
“难怪紫烛道友下手如此狠厉,又直接就和灰骨道师呛声了。原来姓朱的,他的目标压根就是紫烛道友,而那个小小道吏,只不过是个鱼饵。”
“紫烛道友看的好生清楚,处置当真果决。”
紫烛女道自己听完朱崂子的吐露后,面上没有半点变化。她让朱崂子当场说出这些,只不过是说给宫中其他道士听罢了。
紫烛女道仅仅再出声:“证据,令牌或信物呢?”
结果朱崂子听见这话,魂魄哭丧着脸,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紫烛子越来越冷的目光之下,此獠才吐出:“没有……此物不知为何,竟自行消散了。”
朱崂子此刻又恐惧又懊恼,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几个耳光,谁让他信了那灰骨的话。结果现在连拿个证据,证明自己是听命行事都做不到。
紫烛子却眼中只是流露出了淡淡的可惜之色,然后说:“既无道师法令,又无正当理由,你这厮,私自捉拿宫中道儿,打压弟子,触犯道律。
本道今日杀你肉身,正是对你的处罚!你可服否?”
朱崂子顾恋着自己还剩下的一团魂魄,能苟活一些时日,便苟活一些时日,他当即大叫:“服、服!”
“甚好。”
随即,紫烛子不再言语,她轻轻一挥袖袍,一道紫光跳出,便将朱崂子的魂魄卷了,收入袖子中。
处理完朱崂子,女道顿了顿,她站在紫山上,忽然言笑晏晏的,朝着四周的道士们拱手:
“诸位道友,不知本道此番处理,合乎宫中规矩否?”
高空中,众道士们沉默,他们的目光或是看向苍穹之外,或是看向道宫山门。
须知眼下龙船被抓去,但是潜宫之中,可是还有老蛤蟆和灰骨。
虽然说那灰骨刚才已经被紫烛女道给逼退回地宫了,但众道士也不清楚紫烛子眼下的情况如何。
在他们看来,紫烛此刻还只是一个炼罡道士罢了,完全是靠着仙箓母箓,才发挥了刚才那么大的威能。
而持有母箓在手,必定会惹得道庭方面来过问一场,以紫烛子过往的经历,她一旦被打为道贼,则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紫烛子面对众人的沉默,她的面色却不变,脸上笑意依旧。
顿了顿之后,此女忽然挥挥手,一线紫金色的仙箓,就在她的头顶显露,其正是刚才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母箓”。
只不过此刻,母箓已经和紫烛子的道箓相互融合。
宫中数百道士瞧见,纷纷心底暗呼:
“好家伙,这厮真个将母箓占据了,她还和自个的道箓融为了一体?”
“好个手段。”
但是下一刻,紫烛子却是说出了一番让众人惊疑不定的话:
“诸位看清楚了,此符箓,并非是道宫之仙箓母体。”
她从容道:“仙箓母体者,乃是仙庭颁布,与寻常子体不同,其具备先天之性,不可融入我辈道箓之中。
实不相瞒,潜州道宫之母箓,早在六十年前的动乱中,就已经是被打烂打坏,先天之性丧失。若非如此,道宫方面请仙庭搜找一番,即便它在天涯海角,也会显形。”
“什么?”众道士大惊。
“潜宫母箓并非遗失,而是坏了?”
所有的道士都是变色,包括那暗暗躺在地宫中遥遥窥视着的灰骨,此獠也是眼眶中的鬼火跳动不定,极为惊疑。
有道士面色苍白,急声就呼问:“道友此言当真?没了仙箓,百年时间一过,我潜宫岂不是就要被裁撤了?”
又有道士口中喃喃:“此种大事,为何现在才告知我等。没有母箓,我潜宫至今为止都无法开垦异域,无法新立城池,已经耽搁颇久。且道庭那边,它们定然是不会放过吞并我等的机会的!”
“不说道庭,就是隔壁几家,也是不会放过我潜宫啊。没有了龙气庇护,如何防御得了他州阴谋诡计?”
其中稍微镇定点道士,惊惧过后,都将目光紧紧的盯在了紫烛子的身上。
青瓦子为人镇定,他率先出声询问:
“紫烛道友,既然你说母箓损坏,那么敢问道友又是通过何种方法,大肆调动城中龙气?”
紫烛子出声解释:“母箓虽然损坏,但是碎片尚且可堪一用。贫道头上的,便相当于以母箓之精华,重新凝结而成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好的一道子箓。”
她笑吟吟的道:“此时此刻,便是贫道以身合箓,用自身作为媒介,延续了母箓之功效,自然就可以调动龙气了。”
这话让所有道士的目光都闪烁起来:“还能这样,用道人来维持母箓之作用。”
但是下一刻,紫烛子就道:“只可惜,此法只能用此一回。
别说再将此箓从本道的体内分离而出,借与他人。就算本道只是离开了道城半息,箓失其位,不仅此箓功效就会耗尽,整个潜州城的龙气,也会瞬间毁坏,潜州所有仙箓子体,都将分崩离析。”
数百道士们,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他们一个个的可都不傻,立刻就明白紫烛子这话,是在赤裸裸的威胁他们。
“好个毒辣的女道,竟然敢挟仙箓以令我道宫!”
“妖孽!她竟然将我潜州万万生灵之安危,寄托在了她一人之身上。”
有道士按捺不住,出声喝问:“紫烛子,依照你所言,你也只不过可以维持仙箓之作用。那么百年一到,我宫中依旧没有母箓,道庭裁撤的问题如何解决?就算解决了,你若寿尽,我潜州万万生灵、三千年传承,今后又当如何?”
紫烛子面上的笑意变大,她终于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百年关头、本道寿尽……哈哈!
诸位,我若三十年未结丹,这潜州裁撤又如何,我若身死,这潜州亡了又如何。”
她冷笑道:“当年可不就是顾忌太多,我辈这才功亏一篑吗?本道今日以身行箓,尔等若是不想家底丧尽,就等着贫道三十年丹成!”
紫烛子又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呼喝:
“有人孤悬天外,不问世事;有人独埋地底,疗伤舔舐;从今而后,本道亦是自锁高空,唯求丹成上品,且看将来如何!”
她指点完毕,袖袍一收,便娴静的盘坐在了紫山上,脸上看不出刚才的半点狂意。
而数百道士听完这番话,都是面面相觑,心情复杂无比。
他们望望天,看看地,却发现天外和地底,眼下也都是沉默。
在满城惊疑,群道沉默间,只有一人依旧心中欣喜,驾着鸟儿,在城中欢快的飞来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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