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路德维格扶着车厢外侧的扶手,抬起头,眺望着那抹看不到顶的黑色,仿佛站在一座险峻山峰的脚下,哪怕没有影子,他也被裹挟在黑色大门的气概中,仿佛一只弱小的蚂蚁。
他感叹一声, 收回目光,既然列车最终把他放在了这里,那么这里应当就是旅途的终点了,纱幔后什么都看不见,仿佛空无一物,又仿佛连射进去的光线都被吞噬了。
路德维格收拾心情, 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和孤单一人的火车旅行相比, 这里无疑要热闹很多,只是这种热闹并非路德维格想要的, 数不清的人,迈着麻木的脚步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汇聚,他们保持着一样的步幅、一样的速度,让在人潮中踟蹰的路德维格显得格外刺眼,他们每个人都和路德维格在旅途中见到的那些同行者一样,全身上下除了苍白外,没有一丝一毫的色彩。
在这里待久了,路德维格早都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或许是因为亡者的自觉,对迷离环境,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路德维格只是有点儿好奇,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应当进入某个神话中的地狱, 从而验证到底谁的传说才是真的,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配平罪恶与善行,最终获得解脱。
但他从未想过,地狱竟然是这样纯洁的地方,而它似乎根本不在乎善恶,只是催促着落入其中的亡魂通向彼岸,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虽然已经没了色彩,但还是保留了一些生前的特质:
有人骑着白色的大马、挎着白色的骑枪,也许是中世纪时倒在冲锋路上的战士;有人是拎着菜篮的老妪,似乎是在某天出门买菜时忘记了带上自己的身体,这让他想起了在霍格沃兹参加三强争霸赛时听说过的关于那位魔法史教授的故事;有人戴着钢盔,肩膀上还背着带刺刀的燧发枪,似乎是在上一场战争中离队,一直走到了这里……
他不知道这些人走了多久,缺少参照的时间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意义,来自不同时代的游魂经历了同样的旅程来到了他们的最终之地,他的旅途似乎是比较快的。
“是你保护了我吗?没有让我成为这片苍白大地上浑浑噩噩的游魂?”
路德维格在心中默默地感谢送他来的霍格沃兹特快,一路上,他见过有人在原野的狂风里哭号,那些夹杂在风中的雾气犹如灾年的蝗虫一般肆虐而过, 刚刚被他盯上的还有色彩的人在风停后变得木然, 变得像一座会行走的石膏像一般, 坚定地向铁轨指着的方向前进,他看到有人落水,被洗去珍视的记忆与自我,有人从险峰跌落,有人被泥沼拖入雾中——只有他,得到了霍格沃兹特快的庇护,一路上哪怕穿越险地,也未曾经历险情。
“如果你能送我回去就好了,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完。”
路德维格低下头,喃喃地说道,或许是因为他的生命遭受了太多的磨难,所以在通向死亡的路上,他得到了不同寻常的照顾,可他宁愿放弃这段还算平稳的旅程,用更多的磨难去换取一个对抗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的机会,纱幔在无风的环境下缓缓地摆动着,仿佛在门的另一边,有一处风和日丽、充满希望的世界,他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发出了对门的渴求,脚下也不由自主地迈开了步子。
但完整的记忆与经历却拖住了他的脚步,他不愿离开,甘愿在这片绝望的死地徘徊,他怀念着鲁尔区那些黑漆漆的烟囱里排出的废气,怀念着童年时被欺负不得不东躲XZ的经历,怀念着在德姆斯特朗时因为正直而遭到排挤的往事,他始终相信,大多数人的想法都和他一样,只是在环境的影响下,不得不伪装成同流合污的模样。
他希望自己可以唤醒他们,可现实却是一面令人绝望的、无法逾越的高墙,他的努力就像是对秋天枯黄的野草告白,没有人回应,和眼下的情况如出一辙——那些白色的人呐,他们从路德维格·康德的身边走过,苍白的眼球里倒映不出任何影子,哪怕路德维格拦在他们面前也无济于事,向终点前进的灵魂会本能地选择绕开,面对人群中的异类,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
他想或许他也根本没有颜色,迷离环境中没有任何一处光滑的镜面能让人看清自己,也许他早已在漫长的旅途中,随着那列霍格沃兹特快的运转,将自己的色彩、过往与记忆统统遗漏在了旅途之中,他需要干干净净地带着灵魂走向下一站了。
这样干净地走向下一站不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吗?路德维格反问自己,他只是有些遗憾,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他想要摸一摸送自己来到这里的列车,但手却扑了个空,那辆鲜红的霍格沃兹特快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路德维格了然,他点了点头,挺起腰杆,理了理身上不知道什么模样的衣领,昂首挺胸地向那扇漆黑的大门走去。
纱幔再次扬起,从人群的头顶飘过,拂在他的脸上,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尼娜和他的第一次亲吻,还有小时候爷爷抱着第一年返校回家的自己、粗粝的胡须在幼稚的脸上摩擦,不怎么疼,却很想哭。
在这种时候,死亡都变得无比温柔。
“你也不能带我回去么?”路德维格和霍格沃兹特快做了最后的告别,他挤开人群,快步地向黑门跑去,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开始了这段遥远又艰苦的旅程,“这种时候,应当有死神之类的东西来细数我的一生了吧?”
几乎所有古老的文明都在他们的神话传说中描绘过死后的场景,不论是天使替人洗去身上的恶、长着胡狼面孔的死神在天平上丈量心脏和代表着善恶的羽毛、亦或是等在桥头的老妪递来一碗了却前世的热气腾腾的浓汤。
但路德维格并没有等到这样的一位接引人,不论是有人根据魔咒揣测而来的阿瓦达、亦或是他小时候在丢勒的画作中见到的那位形似骷髅的神明,他离门越来越近,脚下的迷失雾寻觅着记忆的味道攀附而来,却没能绊住他已经停不下来的脚步。
黑门更近了,但看起来仿佛更小、更远了,他不理解是什么原理,但已经足以窥探到门的全貌——古老的石质门柱,像极了英国有名的巨石阵,那种纯粹的、看起来却有些五彩斑斓的黑色让他费解,他记得在画画的时候,所有颜色混杂的总集就是黑色,或许同行者们经历过的一切都留在了这里,顶端的石梁上挂着的纱幔缺了一角,破坏了它浑然天成的完美和谐,路德维格没有想太多,或许在自然的法则中,残缺的美才是真理的一环。
风声越来越大了,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那些浑浑噩噩的人看到他的背影,终于有人驻足,投来了空荡荡的目光。
色彩不断地从路德维格身上流失,但却因为强烈的执念将他紧紧簇拥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白纸上一团浓墨重彩的颜料,他狂奔着,飞扬着,浓厚的色彩令所有人侧目,它们落在同行者的身上,让他们的眼中多了瞬息的情绪与留恋,因为路德维格的经过,有些人停下了脚步,但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通向死亡的人潮中。
风声越来越大了,随着距离的拉近,路德维格的耳中渐渐分辨出夹杂在风中的噪音,他能够听到有声音从帷幔缺失的一角露出来,有不甘,有留恋,有强权,有怯懦,在奔跑中,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失败者的一声大抵如此了。
他渐渐听到一些能够听懂的声音,有谩骂,有憎恨,有关于某个预言的祈祷,他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近,声音也愈发清晰,关于某个叫做“奥斯维辛”的地名,还有一场计划流产的屠杀,密密麻麻的呓语交织在一起,不同时代的语言、不同地区的口音,他知道这些声音应当来自一些和他一样心存不甘而保留记忆的人,他们不愿意开启生命的下一站,而是躲在出不来的门后苟延残喘。
路德维格的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容,声音中饱含解脱,随着和门的距离越来越近,那股纳尔逊曾经感受过的吸引力与压力降临到了他的身上,明明周围的行人看着都很正常,他有些疑惑,但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息,他知道有人会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事业,他终于打断做一回卑鄙小人,把担子丢到别人身上。
想到这里,他的笑声更大了。
重压让他的肩膀和腰背难以伸直,门似乎并不欢迎沾着颜色的客人,他在风里的呓语中听到了一丝迫切,一丝期望,还有一丝渴求,有人在让他停下。
也许早些时间,当他还在漫无目的地游荡时,听到有人讲话会让他兴奋无比,但旅途已经到了终点,他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怎么能在这里停下脚步呢?
再说了,被人潮簇拥着,他也很难停下了。
就这样,他冲到了门前,看到了一件被丢在地上、一个角挂在门上的黑袍,没做停留,向着纱幔冲了过去。
……
“没错,”纳尔逊对堵在他面前的人们点了点头,“博金·博克的确从我这里得到了一样东西。”
越来越多的巫师挤在这条并不算宽敞的小路上,将纳尔逊行进的方向围得水泄不通,他仿佛一块磁石,牢牢地吸引着那些贪婪的目光。
看着纳尔逊空荡荡的手指,柏林的巫师们确认了那个从无赖帮流出去的传言——博金·博克用高昂的代价从这个名叫伊戈尔·卡卡洛夫的古董收藏家中获得了传说中的死亡圣器之一——复活石。
它的力量让人趋之若鹜,不同于彰显力量却总会吞噬主人的老魔杖,复活石沟通亡魂的能力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是寓言故事中的那名巫师,他们可不会被死亡的幻影蒙蔽心灵,他们自认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牵挂,如果能够从那些死去的巫师口中逼问他们遗落的宝藏、失传的魔法,或许南边的纽蒙加德,那座黑塔能换个主人也说不定。
更不要说那个更诱人的传说,倘若集齐三件死亡圣器……成为死亡的主人,多么诱人的歌谣……老魔杖时常易主,隐形衣有可考的传承,相较来说,复活石反倒是死亡圣器中最捉摸不定的那一个,那些追逐死亡圣器的人甚至有着比许多巫师家族还要久远的传承,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现在可是有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摆在面前。
财富?魔法?权力?有了它,它们难道不是手到擒来的东西吗?
“是复活石吗?!”
人群中有人大声喊了一声,紧接着,无数渴求的目光凝聚在纳尔逊的脸上,但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轰!”
爆炸声从远处的街区传来,人们的注意力被爆炸吸引,在滚滚浓烟的位置,人们注意到了威廉皇帝纪念教堂残破的屋顶,是博金·博克的地盘,有人等不及,抢先动手了。
人群的目光又猛地向纳尔逊望来,但他早已不在此处,人们并没有在这个出售复活石的家伙身上浪费太多注意力,这种空有宝山却拿来换了一堆钱的人,和傻子有什么区别呢?能在柏林活下来的每个人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从来都只会做更正确的决定。
已经有巫师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但更多的是对周围人的袭击,与其抢先一步赶到战场拼杀最后被人捡漏,倒不如提早解决可能的对手。
聪明人们想到了一起。
“呼,真有趣。”
威廉皇帝纪念教堂的楼顶,巴里捏着纳尔逊以前送给他的黄铜望远镜,看着突然开始群魔乱舞的柏林,感叹一声,“你的魔药水平什么时候这么高了?你居然还让我的人在人群里带节奏,你可真是个混蛋。”
“我找人帮我做的,”站在身后的纳尔逊笑了笑,“看了那么多书,我才明白,死亡圣器最可怕的并不是它的力量,而是当人开始追求它的力量时,死亡就会来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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