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被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马背,萧玉还是一个立足不稳,摇晃着跪坐在地上。
可能是被他煞白的脸色和额上的冷汗吓着了,那姑娘惊呼了一声,满含歉意地道:“都怪我让马儿跑得太快了,这一路定是颠得你十分难受吧?”
萧玉抬起仍在簌簌发抖的右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虽然左肩背上不时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可他的声音仍是十分平和:“我既已成了姑娘的俘虏,自然是听凭处置,焉有抱怨之理?”
“我去给你取些水来——”那姑娘犹自关切地道。
这时,前方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洛儿,怎么此时才回来?”
“师父,您怎么会在这里?”洛儿姑娘轻快地跑到一位眉目娟秀、年约三十许的素衣女子面前。
“你去了这许久,为师不放心,就过来看看。”素衣女子慈爱地看着年轻的徒儿。
洛儿拉着师父的手,指着萧玉道:“师父您看,他就是师祖让我从济世寺外带回来的那个人。他的身子真的好弱,洛儿这一路都不敢放马急赶,而且不久前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偷袭,他还被那个偷袭之人所伤。”
“偷袭?”
素衣女子一愣,随即扫了一眼仍跪坐在地上的萧玉,目光在他肩上的伤处停了一瞬,转而温声对洛儿道:“人既已带回来了,就先交给为师吧,你还是快去向宗主复命。”
洛儿犹豫着道:“可是师父,他伤得很重,这一路又折腾得他很辛苦,我想先去给他取些水来喝——”
“洛儿,听为师的话,先去见宗主,为师自会命人照看此人的。”素衣女子的语气虽柔和,却有一种不容商量的味道。
向来不会违背师命的洛儿马上听话地道:“好吧,师父,洛儿这就去见师祖。”
看着洛儿离开,素衣女子如电的双目转向正挣扎着站起身来的萧玉,容色冷冷地没有说话。
萧玉循着方才素衣女子说话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肃然道:“萧玉见过水女侠。”
这位洛儿的师父水心英女侠,似是十分讨厌面前这个看起来清秀文弱的年轻人,对他所行的礼也仅是侧身避过,口中倒是轻“嗯”了一声。
随后,她便转身吩咐跟在她身后的两名女弟子:“把人关到密室去,不得向其他人透露任何消息。若是洛儿稍后问起来,便说人已被忠义盟刑堂的人带走了。那丫头最是不喜欢与刑堂的万执法打交道,应该不会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是,师父。”两名女弟子躬身领命,来到萧玉的面前。
萧玉微微垂目拱手道:“烦请两位姑娘前面领路,在下自会随你们去的。
那两个女弟子对视了一眼,一人当先领路,另一人却留在后面监视着萧玉的一举一动。
萧玉听到只有一人的脚步声,随即明白了她们的用意,微微一笑,跟着前面的脚步声迈步向前走去。
“等等!”
水心英盯着萧玉微垂的双目,皱眉问道:“萧玉,你的眼睛怎么了?”
萧玉不由叹了一口气,“在下也正觉得奇怪呢,今早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之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水心英听了,却是冷哼了一声,“你这奸狡的小贼,到了如此境地,还敢满口胡言!稍时见了宗主,自会有让你乖乖吐实的办法!”
萧玉不由又是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道:“但愿雪宗主不似水女侠您这般,对在下竟有如此之深的误会!”
水心英冷冷一笑,挥手示意那两名弟子赶快把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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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扇石门在身后被重重地关上,萧玉摸索着在一壁根处坐了下来。
长出了一口气之后,他微抿了一下没有多少血色的唇,忽然“嗤”地一声笑了起来,无神的双目投向室中的某个角落。
“这可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当时若听了大师的劝告,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不动,就不必多受这大半日的奔波之苦,结果反倒是让大师先在此处候着我了。”
“阿弥陀佛,萧施主果然敏慧,虽目不能视,却猜得出坐在这里的就是老衲。”慧念大师心平气和地回应道。
萧玉又是“嗤”地一笑,“这满室的香火气,必不是岫云剑派那些平日里只喜欢杀人放火的女侠们留下的,而此时会被关在此处的出家人,恐怕也就唯有大师一人了。”
慧念大师忙问道:“萧施主此话怎讲?莫非济世寺中老衲的各位同门均已平安脱险?”
萧玉皱了一下眉头,缓缓地道:“这个……脱险嘛……,用佛家的话来讲,恐怕应该说是‘解脱’更恰当些。”
慧念大师闻言面色大变,“施主是说老衲的同门均已被杀?!此事可是你亲眼所见?”
萧玉不由摇头笑道:“我一个瞎子怎么可能会亲眼所见?况且我并未说济世寺中的和尚都死了,我的意思是,除了大师之外,济世寺中有资格被关到此处来的和尚,应该是都已经西归了。”
慧念大师连连低诵了几声佛号,情绪微有些激动地道:“今日老衲虽是被施主设计引出寺外,但老衲仍然相信施主此刻不是在故意危言耸听,欲再次欺骗于我。只是老衲实不知敝寺今日之祸从何而来,还要劳烦施主给老衲一个说法!”
萧玉将身体向后靠去,斜倚在冰凉的石壁上,随后仰着头“嘿嘿”一笑:“真是笑话!佛家向来讲求因果报应,既已在十年前种下了因,今日必是得到了果,大师怎么还能说不知祸从何来呢?”
“当年老衲等将令师困于济世寺中,只为能就此渡化于他,消弭他心中的戾气,以减轻他所造下的杀孽。而当时老衲发觉施主不但修习了令师所传的天绝功,另外更习练了异族邪功,且已入魔甚深,不得已之下,才毁去了你全身的经脉,以免你再步上令师的后尘。”
说到此处,慧念大师停顿了一下,神情中带了些许悔意地道:“阿弥陀佛,每每思及往事,老衲也知当年的做法确有失当之处。虽然阻止了施主堕入魔道,却未能顾及你当时年幼无助,任由你被那位宫里来的公公强行带走,对此老衲常感内疚不安。”
萧玉却是淡然一笑,“这倒大可不必。大师此刻想必也该明白,今日我在寺外所说的那些言语,并非是有意为当年之事指责于大师您。我说那些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乱你的心神,以便多拖延些时间,让布在雪里的毒随雪水渗入你的鞋履。
凭心而论,我对大师当年所为并无丝毫怨恨之处。只因世人皆知,济世寺本就是大裕国的护国神寺,是皇家的私院,理所当然要听命于当今皇上。”
“既然如此,施主今日为何又做出这毁寺杀人之举呢?”
萧玉神色古怪地笑了笑,问道:“大师可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吗?”
慧念大师困惑地摇了摇头,“老衲不知。另外,老衲还正在奇怪,为何施主也被关到了此处,而且还受了伤?”
“此处位于忠义盟总舵的后山之上,应是岫云剑派的一处密室,我是被雪宗主派人给捉来的。”
“忠义盟?老衲从未与忠义盟结过怨,再说忠义盟向来听命于朝庭,怎会与敝寺为敌?”慧念大师突然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醒悟的神情,“莫非是雪宗主她发现了……?”
萧玉微微点头道:“大师料得不错。雪宗主发现她苦寻了十年的杀父仇人竟被关在济世寺中,而她想必也猜得到这是皇上的旨意。所以她不敢动用忠义盟那些朝庭的鹰犬,而是亲带她岫云剑派的弟子闯入寺中劫人,末了,她必是要将负责看守家师的那些老和尚们一一杀了灭口。”
“阿弥陀佛,善恶因果,皆是天定。”
慧念大师长叹了一声,目光转向意态悠闲地倚坐在那里的萧玉,不禁心生疑惑地问道:“这件事既然是雪宗主所为,不知施主又是如何被牵连其中的呢?”
萧玉苦笑了一下,露出一副自怨自艾的表情道:“倒也说不上牵连,应该说是在下甘被驱使,自作自受吧。”
慧念大师听得更是迷惑,“施主此话怎讲?”
“其实这整件事就如同是一个棋局,而我,只不过是那下棋之人手中随意操控的一枚棋子罢了。”萧玉继续苦笑着道。
这时,一个柔美沉静却又寒意渗人的声音随着突然开启的室门悠然响起。
“当真是好口才!好说辞!只不知那位有能力操纵你萧玉的下棋之人,竟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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